晚霞背后漫无边际的乌云开始倾覆下来,将又橙又紫的地平线吞没,在那暗色背后,隐约浮现着一轮苍白皎月,时辰已是临近夜晚了。破旧街道两头零单走着几个路人,深巷之中,偶尔传来谁家小车爆胎的杂响,很快,楼上的窗户里伸出颗布满发卷的脑袋,冲着底下大声呵斥,几个小屁孩哄笑着逐渐逃远。每家每户的厨灯开始亮起,用餐时间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佐治亚人特有的菜肴蜜露味,空中一群斑点鸽子各找各妈,纷纷回到老巢。
好一派南国风光,多么令人怀念,充满着慵懒与倦怠的气息。我知道自己所见的人与物,绝大多数都已作古,但魔魇里能有各种感触,花香味、油烟味、以及八声道的清晰碎音,幕幕入眼,丝丝入耳,却是始料未及的。骁鸷究竟是什么,今天算是让我开了眼界。
Krys发一声喊,让我俩别再磨磨蹭蹭,应该起身为她办点实事了。我也知被拖进魔魇来本就为了这个,但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在叫人恼火,其他时空线里的我,究竟是什么品味?怎会找这种母老虎当爱妻?我为这个倒霉的自己深感可怜。被催得急了,我只得起身,忽感手臂提不起劲来,半扇身子软瘫瘫的。Krys闻听我喊叫,走上前来。
“你干嘛带着谵妄手镯?瞧瞧你的胳臂!”她撸起我的袖管,见手环已侵入皮肉,小臂变得乌黑透青,忙抓过丧妇的短刀挑断线绳,恼道:“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只顾着抽烟么?拖人进来的叫做魔魇,被人拽入的名唤恶魇,两者是不同的!在恶魇里你其实就是幽灵!带着这种东西自身就被限制住了,天晓得你是如何成为骁鸷的?”
拆除谵妄手镯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让我俩将一身挂雷和各式特制弹丢弃,只留下飞镰、短刃以及钢钎之类的冷兵器,并说但凡压制妖魂类的所有武装,在轰击出去之际,同样会烧伤烫死自己,她本以为我明晓此理,谁知我啥都不懂。
“那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为了冲击鬼烈,这些弹药都是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现在你说扔就扔,居然什么理由也不给?”我卸下防刺服,掏着各个口袋,翻出几只前些天遗漏的熟爪,问Krys道:“那这些东西呢?是不是也得一并丢弃掉?”
她伸手接过白瓷公鸡,端在手中打量,似乎不知所谓何物,当闻听那是追踪懂得隐藏痕迹的妖邪时,便向我摆手说留下无妨,嗤笑起来:“这谁搞来的玩意儿?模样超可爱的。”
“就是我们里的侦探,他是布罗韦克家族的直系后裔,属于泛世界。”丧妇耸耸肩,答。
“不认识,听都没听过。”见我正向她讨要,Krys舒展手臂,将我拢到身边,用胳肢窝夹住脑袋,说:“之前会那么说,是我以为仍会在涡地间,但很显然的,其实我们是被羵羊拖进了它的记忆中,那么主动权也就掌握在丽姬娅手里了,我来告诉你完整的骁鸷是什么。”
假设说,一个人从城东到城西,需要慢慢行走,身体会经历从体力充沛到疲乏,头脑中出现分秒流逝的感觉,天色也会随着地球自转而变化,这些都是三维生物的体验。而实际,时间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它是人为了计算而特别设计出来的一个循环困局,将自身束缚其中。因为低等,所以人类只能按部就班,去领略生老病死。然而,这些平凡的生命中,不知是上苍开了个玩笑,还是冥冥中造物主有意为之,某天出现了一种叫做骁鸷的特殊生物。在她们的视野里,是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只因骁鸷高于人类,属于寄魂在三维肉体中,实际意识抵达了五维空间的高等生物。因此骁鸷的视野,普通人难以理解。
那她们看出去的世界又是怎样的?这就不得不用通俗易懂的举例来加以说明。你总玩过电脑游戏吧?那么你也因琐事打扰而储存过章节吧?有了这个认识,那么就变得容易理解多了。当骁鸷进入仿梦空间,可以从自己或他人的记忆中,去选择节点,它们如一帧帧水灯镜花浮现在你眼前,挑选感兴趣的点,以某种叫做踩着星光跳跃的办法,就能轻松闯进这片陌生世界。在此期间,骁鸷能够任意带入或者带出物品,以期达到改变未来的格局。
正因为这份能力,从古至今小鸟们都在被追杀,不论现实世界、还是其他世界的高层,知道有她们的存在,故而竭尽所能减少骁鸷的数量,维持在十只以内,并加以笼络为己谋利。
“骁鸷就是这么来的。而你想要找寻不存在的另一半,是痴心妄想。”Krys嬉笑着揉弄我的乱发,说:“你是个意外,有幸或不幸获取了它,但说到底你的本质仍是个凡胎,骁鸷既不是华盖也不是炫彩,更不是宝钻,它是靠血脉或者传承而得以延续的。”
“你所说的意外难道是指阿辽硫么?可给我的那人是AC,她自称是名黑水仙。”
“那是你说的,而不是我。许多事光看表面,再加以人类固有的狭隘理解方式,很难还原出本质。”她这才松开我,将手中烟蒂掐灭,说:“然而,骁鸷既可以拖人进入魔魇,也会被别人带同进入噩梦,自然就有了主次场之分。现在的我们就是那样,仍是老妖的主场。”
当她说完这些时,夕阳一丝余晖正巧打在她背面,我正侧着身,方才见到Krys的身子起了些变化。首先是那张脸,在原有基础上变得愈加精致,充满了挑逗的意味;其次是发丝,似乎又长了许多,显得色泽更淡也更柔滑;最后是身板,比起过去厚实了些许,那不是少女们骨感的身型,只有女人过三十五后才能拥有的匀称。这种岁数的女性,各方面发育到达了极致,骨架明显变重。哪怕不常训练,随便做些体力运动,也会出现肌肉线条,力量也比年轻时增大了一些。就算过去身形单薄,到那时也会变得丰腴,愈加显出女人味。
这幕情形,我在黑枫隧道扶她起身时见过,至少长相是接近的。现在不知何故,她逐渐变得通透,已难以维系虚假容颜。这亦表明躲在Krys背后的女人,是个大我许多的老货,难怪口吻和行为都那么放肆。见我看得移不动眼,她有些暗暗吃惊,低下头去方才见到自己暴露痕迹,忙抓过我和丧妇的腕子,朝着前方疾驰。眼前再度出现一蓬黑烟,我等三人往里一扎,当回过神来后,已离开了公鸡散步的草坪,而站在一条陌生的十字路街头。
“这里是桃树角市内的某个角落吧?”女招待东张西望,很快在巷底瞧见一家叫唐顿的书店招牌,问:“咱们不从速找出那只老妖决战,跑街上干嘛来了?我已做好了准备。”
“引灯的镂属是你啊,我们只是随着神行而神行,要怎么来索敌,只有你这个酒家女才能和老妖对上眼。”Krys一口气说出许多陌生名词,见我俩面面相觑,便开始解释起来。
骁鸷作为一个独立于其他势力之外,没有正式署名的人群,自然有着独特的切规。引灯就是在指引魂人,形容为魔魇中的向导;镂属原是指阳光落在金属器皿上的反射,表示这名向导具有他人不具备的特性;至于神行则是说移动方式,骁鸷是没有肉体的意识,因此无需步行,她可以在节点间跳跃,故而就像一阵风般来去自如又速度奇快,不落下半点痕迹。
我们三人之间,只有女招待成为过半妖,故而身上留有了刻印。不论妖魂还是尸鬼,都是不同于人类的邪物,彼此间能够感应对方的存在。羵羊见自己被人拖出涡地,正气急败坏,它必须找到我们,全部斩杀干净方能回去。那么它会在自己主场中索捡,自然就会盯上阴气四溢的半妖。每一次搜索成功,就会拉近彼此间的距离,直至最终狭路相逢。
见我俩充满好奇,Krys终于不耐烦起来,她粗鲁地打断提问,说这些常识对我而言足够受用了,而且她这辈子也不太可能再来纠缠我们。与此同时,她开始嘲讽起女招待来,说暗世界的机密都被高层掌握着,底下徒众们蒙昧至极,连什么是骁鸷都搞不明白,其情其景可怜到,她不由得想开个学习班为众人解惑。正这般嬉笑着,她忽而脸色一沉,急急看向远方。
“怎么了?那女鬼追来了么?”我倒握手中短刀,做好厮杀的准备,也随着她一起眺望。
“不,这不合常理。”她挠了挠头,伸手牵住我俩衣袖,躲入边上的巷内,探出半张脸继续观望,口中喃喃自语:“这附近怎会徘徊着拾骨人和黑阶士?他们又是哪跑来的?”
她的目光所及,是个街心花园,里头跑着三个孩童,正相互追逐打闹,还有几个平头百姓,坐在花丛中彼此攀谈着。如果视野再放远些,就是两座平地而起的大楼,侧面画了个血红色的撒旦人像,手中端着个破碗,底下写着再来一碗。总之,我没瞧见任何穷凶极恶之辈。
“天敌,你俩别再打听了!”她一把将我揪了回去,开始朝巷尾而行,打算将自己完全隐蔽在暮色之下。我们自是随她的慌张而深感恐惧,沿途不断发问,Krys架不住骚扰,只得撇撇嘴道出。手段如骁鸷,既神秘又猥琐,并且是时空线里的漏洞,照此发展下去岂不是无敌般的存在么?以上所提到的拾骨人和黑阶士,就是上天赋予的天敌。
十七世纪,是骁鸷们的昌盛时代,曾一度并存着十五个名冠天下的高手。除现实世界外的地底世界,都对这种出入后门的小偷毫无招架之力,并深恶痛绝。既然有贼自然就会有条子,这两种人就是这么应运而生的。拾骨人和黑阶士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既没有野心也不为利益所驱使,犹如暗世界里的圣维塔莱,是追求公义和维持平衡的公共警察,时常会在魔魇里缉捕骁鸷,倘若不幸遭上他们,那么大事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