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将自己的倒影朝向河流,求诸它的无非是晦昧。秋季些许凋零的黄叶,挟裹流离云朵洒落的雨露,打湿了牡鹿的双角。
在她留给我们的启示之上,晦昧是银河的边角,无名星辰的落埃。夜幕之下,唯独将水映亮的珍珠里,你见到了那个她,想必会将‘我爱你’寄存彼此之心。
我曾见过他们的明天,他们也曾见过我的以往。或许,当你把倒影送入河溪,由它来决定长途,她才会赋予隐喻。我当停留在此,作为即将发生之事的见证、一个意义,等你而来。”
我很少去海边的峭壁,双脚踩在罗密欧点的草皮上,让埋进土里的雹子冰渣时不时发出脆音。我点起一支烟,目视着脚下的大海,翻腾的巨浪扫过海岬礁岩上的灯塔,汹涌地冲入海湾。眼前一片漆黑,使人望而生畏。我能听见海的咆哮,低沉又阴郁,孤单地回荡在耳畔。
与这苍茫天地相比,我实在太渺小了,三名血流如注的男女,工地上还未彻底凉透的残尸,以及他们间的尔虞我诈,都显得毫无必要。挑动天下群雄争斗的白银之风,究竟是件什么东西?当真值得搭上那么多条人命吗?这理应不会有答案。
“过去我被卷入暗世界残酷斗争的漩涡,在最初,我曾咬牙切齿地认定他们是一群畜生。然而,随着生死与共,我的思想慢慢改观,哪怕他们再离经叛道,也是由人构成的世界。”
“你何时又与暗世界的人勾搭上了?”豚鼠听得一愣一愣,问:“他们又是谁?”
“他们是谁不重要,而且那也不是我想表达的重点。”我将烟盒丢在三人中央,任他们自取,惨笑道:“而在暗世界菁英口中提及的你们,泛世界以及极暗世界,简直无法被称为是人,是修罗场一般的存在。同样,Leeann你也轻蔑地说,他们是一群失败的人和一群失意的人。我带着这种偏见,又一次不幸沦丧在你们的争斗漩涡中。然后,我得出了体会,不论是什么世界,全由人构成,那么自然就有最纯粹的东西,最真的自我。这之中,包括了爱恋、痛苦、惆怅以及悔意。但这世上最残酷的东西,其实是时间。”
断臂青年是其余两只老狐狸中阅历最浅之人,思索片刻问:“是以骁鸷的视角来看么?”
“二十年间会有多少势力行将就木,又有多少组织拔地崛起?这是站在你们视角所无法想象的。”我打裤兜掏出茶花打火机,说:“OneBuck你现在也许能买到打折的它,但在往后,你只能在99美分商店里买两卷擦屁股纸,它也成了低端流氓打劫时的口头禅。”
“玛德兰,我。。。”女人仰起脸,伸手接过我提来的打火机,同时握住我的指尖,欲言又止。
“leeann,哪怕你最终还是会将我谋害,但我相信,你生命中曾有过一刻,只属于自己的时刻,是爱着我的。我无需你的言语,库室里当谈起这段古老爱情时,你眼中流露出的,以及回忆时挂在嘴角的微笑,都足以证明这一点。我从你脸上,重新见到了焕发的苏菲。”
“所以,你还是决定偏信这贼娘们,可想过后果么?”豚鼠开始目露凶光,手探向背后。
“你说,骁鸷是无法获得自由的小鸟,自出生就被关在金丝笼里,或成为空中的标靶。我也曾说,我的愿望是飞向一片只属于自己的天地,去整理羽毛和抚平受伤的心灵。在我眼中大家全是垃圾,是的,你们没有听错。而这具肉身,也许是最垃圾的一个。”我缓缓走向悬崖尽头,平坦双手望着苍天,流着热泪叹道:“我从未想过,探究未知年代会如此地叫人感伤。因此,我的决定就是化为漏洞,不论列支丹、通天塔还是金色阶梯,都将是痴心妄想。”
“你冷静些,该死,这混帐打算要跳崖了,快阻止他!”青年急出一声冷汗,大叫起来。
一声清脆枪响划破夜空,我连同飞舞的血末狠狠扎进汹滔的大海,随即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之外。伸手去摸,四周满是气泡,不知不觉已沉入了海底。多么令人感伤,这一幕似曾相似,住在女兵客房时发生的第一场魔魇。原来,冰寒彻骨的从来都不是海水,而是我的心。
眼皮开始沉重,鼻腔开始进水,强烈的窒息感令我不停丧失意识,又不断挣扎地找回。最终,陷入了一片耳旁狂风大作却毫无体感的永恒黑暗。这里,也许就是吕库古小姐曾形容过的冥河长廊,周遭穿插着各种黑影,以及如蝙蝠般飞舞的虚幻。
在某人竭力地摇晃中,我再度睁开疲倦双目,牵住她充满暖意的手,缓缓支起身子。
“Besson,你刚才是怎么了?浑身僵硬冰冷,连脉搏也停止了,我真的被吓到了。”她说着紧紧抱住我,将脸庞贴了上来,说:“还好你没事,Besson,你是不是冻坏了?”
“我去了一个自己还未诞生前的悠远年代。”泥地的彼端,那只浸透心脏的报丧鸟,正在眨巴着乏味的光芒。缓步而去的我,俯身捡起链子,端在掌心摩挲,在二十六年前,它曾挂在某人那白皙的脖颈上。伸手去翻底下衣物,果然夹杂着一只茶花打火机,用手去擦,滑帽掉了下来,早已朽烂的无法再用。我长叹一声,扭过脸望向池中沉浮的女尸。
尽管飞梭的二十六年对我而言是片空白,但我已大致猜出整件事的始末。
“它可以被打开,诶?里头居然塞着张纸卷。”迪姐打我手中接过链子,正想戴上自己脖颈时,注意到垂饰造型有些特别,信手扭开后取出它,念叨起来:“你使我腐烂之心被阳光照亮,我迫切希望能在阿辽硫再次见到你。Besson,底下还有个署名,可AC是什么意思?那是她吗?”
“Ashley.Cleymans(艾什莉克莱曼斯),这是她的名字。这些话是留给我的。”我满噙着热泪,转身抱住迪姐的双肩,抽泣道:“她不是邪恶的化身,而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见证了她最贴近真我的一刻,尽管,她就是那位十恶不赦的西兰花女士。来吧,为了打破逆流幻日的壁垒,我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你没我视野清朗,而且也不会游水,还是我下去比较好。”迪姐摆弄着衬衫裙边,自嘲道:“反正已烂成了抹布,就让它做些有意义的事好了。”
我没有答她,从裤兜取出真正的人油烛台,挥舞着向着淤泥池子而去。之前我们来过这里许多次,不论是我还是Dixie下去,意义都不大,正因缺了这件东西,依旧无法打破诅咒。
“原来下去了,便是指这个意思。”沿途我向迪姐大致说明,她听后果断地将链子戴上脖子,道:“既然她说会在阿辽硫等你,没准这条链子能起到作用,我建议还是带走的好。”
“女人哪。”我苦笑地摇摇头,心想在瀑布前你就惦记挂着的伏琳沙,明明是自己想窃为己有,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也罢,原本我就是那么打算的。
说话间,我与她回到原地,攀着荆棘木开始缓缓下滑,很快半扇身子陷入流质层中,继续往前滑游,泥浆淹没了双肩,只剩脑袋还露在外面。这个池子很奇妙,丝毫没有淤泥的稠厚感,人像浮游在海中,却又感觉不到水的存在。就这样,半分钟后,我游曳到了池心。
凑近了去看,这具沾满蓝色地衣的女尸仍叫人毛骨悚然,我依旧无法与活着的她联系起来。可真正到了骸骨身边,又该做些什么?我方才记起,似乎这关键问题谁都没告诉我答案。究竟是将她背上岸,还是将人油烛台塞到她残破的指间?恰在此时,女尸猛然睁开双眼,我全没提防,怪叫了几声,整个人一下子陷了下去。
“Besson,怎么回事?这妖怪为何在动?她根本没死,是活的!”耳旁掠过迪姐尖利的呼叫,随即像被掐断的电流消逝得无影无踪。我努力睁开眼,见自己果然在水中,那底下是连绵不绝的冰窟,有个透着刺目光芒的巨大光斑,照亮了周边一切。
女尸也随着我一起坠了下来,但那骨栉嶙峋的可怖外貌被荡除得一干二净,眼前又是奇美拉号上第一眼见到的她,只不过披肩黑发换回真正的棕色。只见Leeann嘴一张一合,既像在打招呼又像在倾述着什么。与此同时,返金线颤动了一下,我又听见那熟悉的语境。
“确实,你比玛德兰长得帅多了,难怪会那样评价自己的老爸。不必回应我,你也回应不了。听我说,真正的麻烦即将会找上你,尽管他们对我施尽酷刑,而我牙关咬断也没招供出你的真实信息。所以,泛世界以及极暗世界的人全都在调查你这块盲癍。”
这些话哪怕她不说,我猜也能猜到,但心电中接着传来的讯号,不仅叫我心头一凛。
“正因为起初我们不信任相互揣测时,将部分私人信息泄露了出去,所以让他们找到了契机。你那个无比重要的人,就是这样被卷入漩涡的,如果你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就好好保护那女孩的安危。所有的一切都有着关联,我没来得及说的话,就是磁带的下落,那是在你走后我才获悉的。H1-092,被安放在曼哈顿中城柏丽嘉商务楼地下室内,去找到它,它将解释给你知道,真正的玛德兰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