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梦境都有其入口,只不过有些异常宽大,你可能会一不小心闯入其中。对杰西的梦来说,这个入口是一面镜子。一穿过它,她们脚下的石头就在转瞬之间变为瓷砖,让杰西打了个趔趄。这是酒店里的一间浴室,装修风格颇为奇特,像是来自事件之前。
档案站起身,稍稍松开她的铠甲,暗自祈求自己能有时间冲个澡。她们在路上奔波了起码一周,饥饿和口渴靠毅力就能忍住,但汗臭味她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觉得它会躲在哪呢?”
“门外。”杰西迈步走到门前,用牙咬住门把手把它扭了开来。浴室门打开了,门外同样是酒店客房,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墙壁上挂着一排排素雅的日本书法作品。不远处的床铺杂乱不堪,床上放着一个旅行箱,换洗的脏衣服从箱子里散落出来,像是刚才有谁在打包行李时突然匆忙逃离此地一样。
档案没看到过程,但这只夜琪此时已经变回了正常体型。她走到客房大门前,却又战战兢兢地退了回来。这间客房没有可供藏身的阳台,只有一扇硕大的落地窗,夜幕低垂,灯红酒绿的都市在窗外变换着色彩。沙发上摆着一个餐盘,其内的食物早已腐败,一匹马和一个小孩子的汗臭在它散发出的烂鱼味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现在和我说说你的噩梦是什么吧。”她拿起书,把它翻到写有独角兽常用的护盾魔法的那一页。这本书在她的动作下像角一样大放光彩,立刻在她们四周形成了一层洁白的护罩。
在它的保护下,杰西似乎回过神来:“就在我回归的……第一夜,我通过一扇和你梦里那扇差不多的大门来到了这里。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因此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一开始这其实挺酷的:我就在海岸边漫步,心里想着要是能下海游泳就好了,结果面前立刻出现了一片美丽的沙滩。心想事成的感觉真的很棒,而且我也能变回人类,就算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它也能给我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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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在无言地重重敲打着房门,力道如此之大,整栋建筑都随之颤抖。门外的走廊似乎灌满了水,水沿着门缝开始向客房内涌来,整扇房门都在水压下轻轻晃动,似乎马上就要被水流冲开。
“所以你就去了那个沙滩。”档案的声音变得愈发轻柔。“你是被鲨鱼咬了吗?”
“不是。要是果真如此,那就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噩梦而已。”她迈开步伐,像是要去开门一样向房门伸出一只蹄子。不对,这样说并不合适:她的身体仿佛是违背了她的意愿要去打开房门。她尽力抵抗,但未尽全功,只有档案的护罩阻止了她继续前进的脚步,它在她的推动下发出一阵阵白光。
一阵寒意涌过档案全身。她迅速翻动魔法书,把它翻回写有艾奎斯陲亚屈指可数的几个攻击性法术的那一页。
它开始大力撞门。每撞击一次,汹涌的水流便随之灌入房内,从四面八方冲击着洁白的护罩。“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尾随你了!”她扭头看向杰西。“你能挣脱它的控制!你既然想来这里与之对抗,那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是……只是以为我能……”杰西紧紧贴在护罩之上,浑身瘫软,耳朵也倒了下来,仿佛仅仅控制自己不去开门就用尽了全身力气。档案的护罩仍然坚挺。
“看我。”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命令,房门的敲击声和水声在这句话的作用下骤然消散。档案用手凭空绘制出余晖用于显示万物间联系的那个法术,发现杰西灵魂处的光束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少数几根光束还散发着光彩,其中与档案相连的那根已经细如棉线。
而另一根光束粗比缆绳,冷酷地将她向门口拖去。“你每做一个噩梦,这根绞索就会更粗一分。”档案突然意识到了形势究竟有多么危急。她的朋友仍死死贴在护罩之上,身形开始逐渐消散,而房门似乎也要抵挡不住了。
“你不能夺走她!”
“不要……不要……”杰西不停哀求,但这并没有让她停下冲击护罩的动作。
“你一定能活下来的!”档案扑向杰西,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可爱标记上。“杰奎琳·卡特!”她面前的小马突然一僵,扭过头直视亚历克斯的双眼。“回忆你的过去。”
时间开始变得模糊,杰西的一生在她眼前闪过:她在圣路易斯长大;她妈妈帮她缝制了她的第一件万圣节服装;她的第一个女友;她热衷于制作cosplay服饰;她考入了加州大学丹佛分校。然后,她在事件后回归,饥肠辘辘地在城市废墟中挣扎求生,最后一路漂泊到了这个矿场。
杰西怒目圆睁,开始奋力抵抗。她与档案的连接只加粗了少许,但材质却是从棉线变成了钢筋。撞门声再次传来,但这一次她只有一条腿在它的呼唤下动了动,随后便站稳了脚跟。
“退后。”档案翻过百无一用的艾奎斯陲亚“攻击”魔法,翻到了一个用于镇暴的法术。它没有杀伤力,或者说它并不是为杀伤而设计的。她逐一翻过一张张写满符文的纸张,将它们绘制在自己的手心上。她的手掌现在绘制着上万个符文,每一个都比之前的护盾术要复杂千倍。它们大多是乔瑟夫的成果,但也有些是她在无数个梦里打发时间时创造出来的。
档案熟知艾奎斯陲亚教给人类的一切,而对于人类的知识……她就更了如指掌了。“我知道你就在门外,卡律布狄斯!把你的脏手从我的子民身上拿走!”
她没等他闯进房内,而是举起绘满符文的那只手开始咏唱。眨眼之间,梦境中绘制的无数符文从皮肉中浮现,在更高维度自动排列成了十二个独立的法术。
它们每一个都没有杀伤力:一个用于将无与伦比的魔力散发至四周,而另一个利用这些魔力构建法术,借此将其他几个简单咒文的力量提升至难以置信的程度。这些咒文最终共同激发了一个日常用于净化核辐射的法术,很不幸,这个法术有个出人意料的副作用:当它激活时,其他法术都会……情况正是如此。这不是凡人法师能使用的魔法,而更像是一台计算机把整栋图书馆里的所有魔法知识优化到极限的产物。
屏障外的世界开始燃烧。整栋房子的玻璃纷纷爆裂,大片碎片散落一地,木材、地毯和纸张在顷刻间化为灰烬,混凝土融化成不可名状的一团液体,涌入房内的海水也化作了蒸汽。
已经没有房门了。在这道魔法的贯穿下,房门处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圆形的空洞,一直延伸到附近的几栋楼房之内。整栋建筑在这样的破坏下摇摆不定,但并没有坍塌,至少现在还没有。
一声垂死的嚎叫随之传来。无数条触手在空气中扭动,滋滋作响,逐渐化作一阵黑烟。烟雾在她们四周翻滚片刻,最终彻底消散。
在爆炸中,杰西被冲击波震得倒飞了出去,险些飞出屏障,但她灵魂深处的那根绞索骤然绷紧,企图将她继续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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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赢了。那根诡异的光束没能继续拉扯她的灵魂,只是在她胸口处留下了一个恐怖的空洞。她跌倒在地,血如泉涌。
档案也用尽了浑身力气,不由自主地跪倒。她已经算是运气好了:如果这是在现实中,哪怕是天角兽来释放这种法术也难以生还。
“我……我就要死了……”杰西不住咳血,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没错。”档案点点头。“但你不会真的死去,你会醒过来。而既然我是在你的梦里……那我也会一同苏醒。”
杰西一阵颤抖:“那它……它还会再回来吗?”
她仍双手撑地、腿脚发软,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勉强抬头答道:“它再也……找不到你了……只要你别……再去招惹它就行……这种怪物……不应该出现在凡人的梦里……你一定是先触碰到了它……”
“那就好。”她露出了微笑,蜷起身体逐渐停止了呼吸。“谢……谢谢你,亚历克斯。你是个……是个好孩子……”
整个世界骤然崩塌。
* * *
在此之后,杰西和亚历克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挚友。杰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她与档案的这次经历至少让她入了门。她们继续借助共享梦境练习了几周,杰西才最终感觉自己不再需要亚历克斯在梦界中保护她,开始独自闯荡了。
这让她们三个都能睡个好觉。确实,夜琪还是夜行性动物,即便是档案也不能改变她的本性,但至少她少数能睡踏实的夜里不会再被其他人的噩梦惊醒了。
档案的努力颇有成效:卡律布狄斯与这只小马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因此他再也无法寻觅到她的踪迹。但他对杰西的阴谋是否已经在许多人身上得逞了?还是说他只是在以折磨误打误撞遇到他的猎物为乐而已?
亚历克斯的休假在那一夜的次日就结束了,因此她就和其他人一样加入了一个采矿队。在那之后,她的每个下午都千篇一律:套上工作服,在嘴上罩一层湿毛巾,然后就钻进地底。
她得以亲眼目睹了这些她之前只在历史书上读过的采矿技术。地下只有木质矿道支撑架,另有灯笼驱散潮气,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每天晚上钻出矿道时,他们都咳个不停,浑身沾满尘土。队伍随后按照性别分组,分头到附近的一条小溪里洗澡。溪水冰冷刺骨,但洗个澡总比带着矿尘和汗臭入眠好多了。
档案之前只是听闻过如此艰难的生活,但现在她亲身感受到了。要不是有杰西,她或许会在一个夜晚和瑞利逃离此地,另寻他路,但这只夜琪知道她的真相,也知道她的鞍包里另有天地。作为交换,她也从她这样一位内部人员中了解到了许多她之前只不过是有所怀疑的骇人细节。
她估算的没错:在入伙奖金用完之后(自然了,都是只能在公司内部消费的那种货币),矿工们仅靠工资根本难以糊口,只得举债为生。商店里货物的价格似乎都经过了精心安排,没有哪件贵得会引起怀疑,但在此生活一段时间之后,结论就很明显了。
按照合同规定,员工如果在一段工期结束时在公司有欠款,那么他之前的累计工作时长就会清零,自然也不可能涨工资。在这些手段的共同作用下,遗民只会背上越来越沉重的债务,永远没有逃离此地的希望。他们就是这家公司的奴隶。
比这更可怕的是,在此地工作半年之后,杰西的呼吸系统就已经严重受损,而这并非特例。近乎毫无保护地长期暴露在矿尘环境中意味着此地根本不会有老矿工存在,甚至都没有谁能在此工作超过十年。在那之后,他们是搬到条件更好的地方了吗?孤日对此表示严重怀疑。
把员工变成发工资的奴隶就已经够狠毒了,但用这些奴隶的性命填矿井远远超出她所能容忍的极限。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她并没有选择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案:镇边矿业公司至少让一百多名遗民免于饥饿之苦,而这里生产出的矿石和煤炭也点亮了春城的万家灯火,所以直接把公司砸烂并不是处世之道。她本来打算先组织个公会,但她最后还是把这个主意抛之脑后。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仅靠游行示威可没法争取来权利,在哪都是这个理。
工作生活了一个多月之后,孤日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镇边矿业公司的一切产品几乎都销往春城,因此通往城内的那条铁路就是它的生命线。她觉得只要市内对它施加足够大的压力,这家矿业公司就会被迫改变对待员工的方式。
当然了,这意味着她必须回春城一趟。亚历克斯也想过直接走过去,但如果她这么做,她的意图也就太明显了,还是采取最为自然的方式为好。
于是她先用了一周时间造势,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她要在下个休息日进城买些东西给大家尝尝鲜,也列了一堆购物清单以示诚意。在休息日前夜,她便做好万全准备去了商店。好吧,所谓的万全准备主要是安顿好埃兹和杰西,她可不能让她们两个影响到她今晚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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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天的劳累之后,她赶到商店排在长长的队尾。仅仅冲洗身体并不足以洗去矿尘,而她也和许多同事一样只在重要场合才把香皂拿出来使用,不过她今天倒是把她男孩子气的短发用毛巾扎了起来。
商店里和往常一样热闹。许多矿工都会用当天工资在此购买劣质威士忌,当场开瓶啜饮,它那刺鼻的气味让亚历克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亚历克斯耐心等待,终于排到了队伍最前面。她微笑着对管理商店的雄驹问候道:“你好!”她指指展牌上车票的图案。“请给我拿两张去春城的往返票。”
这只雄驹名叫罗纳德,不过她怀疑他们内部其实更常用马名,只不过他们这些矿工都不知道。就和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一样,每次她想看他们人类的过去,她看到的都只是一片虚无。“额,好。”他走向一本脏兮兮的笔记本,开始用魔法翻阅。“是明天早上的车票吗?”
看到她点头,他继续说道:“不好意思,女士,票都卖光了。”
“什么?”她扭头看向身后的队列,抬高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见。“我们这又没有客车车厢,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坐在煤堆上进城而已,而且我们也知道谁都没买过去春城的火车票。”她的最后一句话最为铿锵有力。“难道你是在说我们不能离开镇子吗?”档案在话语中掺杂了她的一丝力量,让整间屋子里的每一位遗民都不由得停止交谈,看了过来,连不远处正在酒桌上拼酒的几只小马也停了下来。
和她猜想的一样,罗纳德完全不受档案的魔法的影响,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无视四周的视线:“什……什么?不是,当然不是!只是……那个车次上装了太多货物,没法再挤进两只小马了。”
“那好吧。”亚历克斯上前一步,摆出一个貌似天真的微笑。她的演技感人,不过反正这里也只有罗纳德能看见。“那我就今天半夜出发好了。半夜的火车总能挤下我们两个了吧?毕竟,我们大家都知道火车返程时都是空载的。”
有谁呛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