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似的,图穷匕见道:“不瞒鉴川公,如今这天下大劫,只有皇上可解。吾已将此身置之度外,欲行诤谏之事,老大人其有意乎?”
王崇古见他破罐子破摔,到底说出了来意,心里一阵烦躁,好像皮袍下的小被炽热的阳光照到了一般。只好应付道:“一本两本不济事,若想皇上重视,不得不联名上奏,这又恐党构之讥。”先拿话头子堵一下王锡爵。
王锡爵慨然道:“此际天下骚然,下愚不过抱着‘不得不为’的心思而已。”说完,目光灼灼,盯着王崇古,那对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
王崇古此时后悔的肠子快要断掉,心中的有一个黑色的小王崇古把白色的小人摁在地上猛抽耳光。他叹口气,将日升隆出品的玳瑁腿花镜摘掉,用手猛捏自己的鼻梁,像是要把鼻子上的油皮都搓掉一般。
想了半天,他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无奈道:“嗯,老夫能先看看你的题本吗?”
王锡爵听王崇古这般说,心道有门,就从袖子中取出奏本。王崇古打开看时,奏本中如是说:
“皇上践祚以来,哲明天成,英明神授,用人行政无一不秉中道而行,诚不世出之主也......”先拍皇帝马屁,此诤谏奏章的必有段落,王崇古将前一百字略过不看。
随后果然话锋一转,题本中写道:“然此前因张文明遇刺一案,锦衣卫滥行大狱,逮问者万计,而阴谋附逆者果如数者焉有是理,此不言自明也。”先点出这张文明遇刺一案肯定没那么多的凶手,锦衣卫的错误不用证明,事儿不应该像现在这么办。
随后,题本展开论述锦衣卫滥行大狱的原因及后果,并仍为皇帝留下台阶:“谋刺者固当不赦之罪,亦或有矫枉过正之论也。”
“然锦衣卫摧抑之,困辱之,或重坐以破其家。明知含冤,必以倾其产,意在平反者。”点出锦衣卫借着大案摧折富户乡绅,借机敛财是主要原因——这不是主要原因,王锡爵还是给皇帝台阶下。
“矫枉之吏,得借口肆毒。受富者田主之贿又不能全之,使同归于贫也。闾阎愈空,国将何赖?”这句话厉害了,王锡爵敏锐的指出,皇帝是地主阶级的总代表,你把同阶级的都整死了,您还能依靠谁呢?
随后王锡爵在奏本中还苦口婆心的从张居正的角度来劝谏皇帝:“皇上恩遇总理大臣,披以腹心,隆以体貌,凡国家大政悉以咨之,殊荣异数叠至。而该大臣朝夕省循,惕励谨诚,国家局面,乃君臣相得共致之。”
“而此际因总理大臣之父遇刺,天下骚然而人人自危。该大臣能得自宁乎?”锦衣卫这样搞,张居正也坐不住啊。他还想不想继续混了?
从几个角度劝谏皇帝后,题本中写了一句变法道:“皇上展布大计,圣政维新,凡百弊端,悉皆厘革。而新政未起,先行大狱,此非为政冲和之道也。”皇上,就是为了变法,您也不能把国家基础往死里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