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听了呆住,为何这小皇帝比自己这掌管后宫之人还明白这禁宫之事?问道:“皇帝可听到什么话?为何如此说?”
朱翊钧叹道:“母后还记得朕刚才所说的贡茶之事?”见李太后点头,接着说道:“近些天来,朕翻阅了历代祖宗的实录和户部档案,仅这贡茶一事,就触目惊心——太祖时,宫内用茶,乃专设茶户五百,免其徭役,专采专供,年贡不过数千斤,及至皇考,宫内人口比太祖时多了数倍,入贡者不过一万四千斤,可按世宗时户部尚书梁材所计,当时贡茶数量已经超过五万多斤,近些年来,因循故例,户部档案上竟到了八万多斤——除了入贡的一万四千斤,其余都是宫内宫外这些人私分了。仅此一项,贪渎每年超过二十万两。”李太后听了,大吃一惊,怔怔的看着朱翊钧说不出话来。
朱翊钧苦笑道:“这贡茶之政,还有一等弊病。这各地镇守的太监和地方官,除了上贡这八万斤外,还格外多征多收,都是打着历代祖宗、母后和朕的旗号,他们多收的何止八万斤?几十万斤也不止。世宗时的地方官儿有个叫韩邦奇的,在奏章中说这采茶误了农时,茶农为了完征,只好自己掏钱到市场上买茶上贡——几乎激起民变。朕看过前人笔记,这些多收的茶,品质味道远远却超过贡茶,给咱娘俩喝的,都是次一等的。——只是苦了百姓子民,还坏了母后和朕的名声。”
李太后听了,脸色煞白。她也是小民出身,对百姓的苦难虽不是感同身受,但也能想见茶农之苦。听了皇帝这番有理有据的说辞,将那些败坏自己与皇帝名声,耍弄自己的奴婢和官儿不由得恨之入骨,颤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冯保,怎么不奏与本宫知道?”
朱翊钧嗤笑一声,道:“他怎么会告诉我们娘两个这些?这都是宫中故例,以世宗爷爷之严厉,也不能禁止也。这些奴婢们,打着我们的旗号,心安理得的贪渎——还不止这些,母后可知,这大裆们有贡茶、采买诸项故例银子拿还好些。那次一等的,盗了宫中宝贝到宫外卖了换钱买房子置地的,也非止一桩——宁妃殿中才丢了一件珍珠衫,因母后违和,才报与朕知道。前日,有內瀚堂的小监告诉张诚,文渊阁历代藏书中的孤本、善本,近年来盗卖殆尽,只剩下不到两成——这是列祖列宗多方搜罗,以供朕等子孙增广见闻的宝藏啊!”说完,作出痛心疾首状,偷看李太后脸色。
李太后听了,心口像堵了团棉花似的,连气带羞,几乎掉下泪来。她哪里知道这些事儿大多是朱翊钧在后世史书上看过的,只道是他心思细,才能抽丝剥茧的发现这么多弊端。颤声道:“母后掌后宫,竟没有皇帝这般明白,照你说来,这些奴婢们欺上瞒下,这些情弊只瞒了我们两个?”见皇帝点头称是,身体一晃,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朱翊钧吃了一惊,他前世毕业十余年就干到处长,这告刁状的本事一流,每一句话都针对着李太后的性格特点,往李太后心窝子上捅刀子,却没考虑到李太后的承受能力。他这番揭秘,既有摧毁李太后治政信心的想头,还有展示自己能力的用意,不想用力过度,差点把李太后给侃晕了。见过了火,忙安慰道:“母后勿忧,这许多年都这样子过来了,要整治却不在一时,还请宽怀。”
李太后定了定神,恨声道:“真能饶了这些欺上瞒下的狗奴婢不成!”就要唤进人来,封宫大查。朱翊钧忙止住了:“母后最是圣明不过的,今日如何这般动怒?这宫门一封,却内外惊疑。”好歹劝住了。
李太后平静下来,怔怔的瞅了他好一会儿,瞅得朱翊钧心里直发毛。只见李太后恍惚了一会儿,忽的柔声道:“你这些话儿,藏在心里好些天了吧?适才吾说要你亲政之事——”说完不言语,等着朱翊钧接话。
朱翊钧这些天心里就已经转着如何回答太后这个问题的念头。听太后重新提起话头,忙回道:“母后,朕倒是真有展布大计之心,只是年幼,一旦治政,恐多有荒唐之处,就想着不如将朕的想法多与母后、张先生说说,如果觉得朕的想法可行——自有张先生等外臣去落实。如果不可行,母后、张先生还能看着朕犯错不成?”
李太后听了,展颜笑道:“如此说,你不急着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