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等一下。”陈雨按暂停键,冷冷说。她拿微波炉碗,去厨房拧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碗自来水,哒哒哒,穿着郎因的拖鞋,回到床头,将碗搁在床头柜,力度颇大,带着漂白粉味儿的自来水泼泼洒洒,溅到郎因脸上,郎因抹一把脸,身体蹭着床头绵软的靠背歪歪腾起,闭着眼,两只手捧着碗,咕嘟咕嘟。
“咚!”郎因又倒下了。
隔个几分钟,他再将之前抱怨的话,车轱辘来回说几遍。前十几分钟的视频,陈雨已听明白,什么丽就是先前在视频中见过,郎因喝酒喝到住院,送他去医院的下属谈洁婷,借调进机关,和老公两地分居,宿舍在他的楼下,郎因没少帮助她进步,呵呵,“进步”,走到媒体前端的陈雨听到这两个字时,视频差点又拍糊了。
“是她勾引的我。”
“当然,我也喜欢她,毕竟,她比我小十岁啊,小十岁。”
“我们第一次?第一次出去,还是第一次在这里?”
“吴峰那傻x拿这件事威胁我,我必须辞职了。”
“小谈,不,婷婷说我再不离婚,她就去跳楼,她跳了两次,都被我拦住了,我受不了了……”
“如果不离婚,再给她三万营养费,可是我已经给过她八万了啊!”
陈雨站在屋子中央,胸闷气短,冷眼旁观郎因从床上翻到地上,形象、尊严、气度全无的样子。陈雨忽然想到谈洁婷来过这间屋,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被谈洁婷碰触过,包括脚上的拖鞋,陈雨将脚一甩,两只鞋冲门的方向飞,落地时,啪嗒一声。她光脚跑去厨房,两手捧着带着漂白粉味的自来水拍了拍自己的脸,拍了不知多久,脸挂着水珠扬起,她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决定整顿精神,当务之急,要把重要的事,审清楚,不管未来走向如何,此刻要尽最大可能维护自己的,不,甜甜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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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甜甜,陈雨深吸一口气,回到大开间,看看钟,两点了,再看看郎因窗口的书桌,陈雨不管环绕立体声般的醉鬼丈夫,扑向桌前,从笔筒中拽出笔,在一张印着红色抬头的信纸上划拉几下试试墨水深浅,再换一张纸,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抹去残存在脸上的水,自来水或泪水,拿出刚毕业在邢总领导下的《东方热点》跑突发时的应急精神状态,刷刷写着,十五分钟后,她列出三十个问题,如准备一场突如其来的关键性采访。
“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个问题。
“发生关系的确切地点?”第二个问题。
“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第三。
“你一共给过她钱吗?多少?现金,还是刷卡,还是转账?”第四。
“她怀孕了吗?什么时候的事。”第五。
写到第五时,陈雨深深懊悔,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蠢!”她骂给自己听的,沈金金在医院的偶遇,之后给她的爆料,朗因的各种奇怪表现,找茬、要钱、不耐烦、无端发火,她居然都没注意,没放在心上……
懊悔只一阵,懊悔过去,陈雨冷静下来,捏着采访提纲,审视一番,查查有没有纰漏。
不同于之前的杂乱无章,陈雨回到她的舒适区,在沙发上坐定,冷冰冰提问,冷冰冰拍视频,郎因声音越来越轻,三十问答完,他打起呼噜。
陈雨呆坐一会儿,想到女儿甜甜随时会翻看她的手机,她凭肌肉记忆,将视频上传到网盘,另发一份给曾文文,附一句“看完,什么都别问我,明天甜甜还放在你家,我向老师请假”,再将视频全部删除。她握着三十问的采访提纲,慢慢挪到窗口,打开郎因的手机、电脑,登录他的各种通讯工具,说不清什么滋味,是她对郎因太放心了,还是郎因太掉以轻心了,所有密码都是女儿生日,所有聊天记录、转账记录都在。噢,转账记录均指向一个名字;谈洁婷。
陈雨拉开抽屉,找到一个灰色U盘,她将这些拷贝完,天麻麻亮,更远的天露出青白相间的颜色。陈雨按着桌子,发现气力全无,她索性放弃要走的念头,呆坐四十分钟,天全白了,时钟不过五点一刻,陈雨休息够了,胃有些痛,她将采访提纲、打开的电脑、斜放的鼠标、开屏即显示聊天记录的手机在桌上铺排着,郎因在床上呼呼大睡,陈雨蹬上高跟鞋,攥紧灰色U盘,开门、关门,穿过回字形走廊,廊灯已熄,天井上方的玻璃,可以看见一弯淡淡的月牙,陈雨为参加聚会特地洗剪吹的头乱蓬蓬已不见昨晚的造型,她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一晚,她老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