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晴一声尖叫,坐起来,一头一脸的汗,她手捂胸口,不住喘气,被她吵醒的孙大力很快从模糊意识中挣脱,他拍着妻子的背问,“怎么了?没事吧?”
“我梦到我妈了。”陈晴接过孙大力递来的水杯,心有余悸。结婚这么多年,孙大力习惯每晚睡前,在床头放一杯水,夏天是玻璃杯装的凉水,冬天是保温杯装的温水。“咕嘟咕嘟”,陈晴大口喝着,一杯水很快见底。
窗外的天在白与蓝之间,月牙像掐出来的指甲印,渐明渐暗渐不明显,孙大力看她无事,倒下又睡,刚躺平,又被陈晴揪起,“别睡了,听我说说话。”她推着孙大力的肩膀,命令道。
“你说吧,我听着。”孙大力的身体诚实的忠于睡眠,理智还要求自己扮演一个合格的丈夫。
陈晴双手抱着膝盖,对着白越来越明显的天发呆。“不说,我继续睡了啊!”孙大力打了个哈欠。陈晴甩手给他一个嘴巴,不轻不重,力道刚刚好让孙大力睡不着,也不痛的。
“我梦见我妈躺在乡下家里的门板上。”陈晴说起她的梦。
乡下家里确实有屋,门板确有其物。陈妈妈去世后,按当地规矩,确实被拉回离潞城两百里外的老家绿江县绿江镇在老屋停了七天灵,守灵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大力。陈晴一句话,令孙大力秒回前年盛夏,他瞬间清醒了。
陈晴描述梦里见到的妈妈,戴着寿帽,穿着寿衣,像睡着了一样安详,比平时瘦,两腮凹陷。这些都和实际情况相合,“没化妆,我妈没化妆,”陈晴抓紧睡衣前的粉色蝴蝶结。“妈是化了妆的,你忘了,专门找入殓师化的。”孙大力提醒陈晴,他说的是实际情况,陈晴说的是梦。“我妈躺在门板上,我扶着我爸在旁边哭,你去门口迎亲戚,陈雨去车站接郎因,我一抬头,我妈坐起来了,她说,别乱花钱找入殓师化妆了,我自己会化。”
陈晴两巴掌捧住自己惊恐万分的脸,眼泪从十指缝中流出,直滑到耳骨、下巴。孙大力亦觉恐怖,他搂紧陈晴,像小时候拍壮壮奶嗝一样,手背拱起拍妻子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待陈晴不再颤抖,呼吸均匀,天已经全白,远方现着旭日的红光,孙大力嘴角轻轻一扯,微微笑道,“倒也像妈能干出来的事儿。”“什么?”陈晴要去洗手间,她下床,脚尖将将好碰到拖鞋的跟儿,正努力往回拽。
“妈就是一辈子不愿麻烦人,给人添麻烦,她要是能给自己化妆,绝对不让我们请入殓师。”孙大力提起丈母娘,一派温情。
“是啊,”陈晴完全摆脱了噩梦的残惧,她忘了尿急,两口子回忆起当日给陈妈妈选墓地迫在眉睫,潞城附近看了好几处,都定不下来,最后,陈妈妈竟趁病情稳定期间,强烈要求并指挥他俩回绿江,亲自出马和今日绿江镇镇长攀交情,最后落实了免费的家族墓地,还是个双人墓,不仅解决了自身,连带着陈爸爸百年之后去哪儿也解决了。
“妈真是个好人!”孙大力由衷点评。
“我还是害怕,”陈晴娇弱地说,“你陪我去上个厕所吧!”
“行!”看着故去丈母娘的面子,孙大力掀开被子。
两分钟后,夫妻俩回到床上,陈晴想起什么,又推孙大力,“你说,我妈给我托这个梦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妈的意思是不是,她一辈子不肯麻烦人,临了,妆能自己化都自己化,她是来警告我自己的事儿自己解决,别找陈雨要那二十多万吧?”陈晴揣度。
“别多想了,买别墅,当初是为了妈续命,活着有个念想,有个奔头,爸、妈、陈雨都同意的。再说了,妈活着时,怎么说的?希望一大家人能在一起,你和陈雨能一起养老,那不得有个房子,足够大?”孙大力从小在批发市场、油条铺长大,纯良、体贴是他的一面,算计、看钱重是他的另一面,别墅不仅是他的虚荣、他的野心,还是他立马可见的一大笔财产。
“那妈托梦是什么意思呢?”陈晴仍在琢磨。
“意思是,我们自己装修,别请装修队吧,自己的妆,自己的化。”孙大力穷尽脑汁把事儿圆回来,做点拨状。
“对!”陈晴豁然开朗。
天已大亮,兵分两路。孙大力起床、做早餐,陈晴叫儿子起床、请儿子吃早餐。
壮壮人高马大,但心理年龄比他实际年龄要小三岁,比他的身高看起来的年龄要小五岁,吃早餐时,他心不在焉,掌心握着一枚昆虫化石,盘来盘去。陈晴梳头、洗脸、换衣服,全部弄完,回来发现儿子粥几乎没动,碗上凝结了一层皮,馒头夹粉蒸肉只缺了一个角,不由得勃然大怒,她捏着木梳的一角,拿木梳的齿敲餐桌,尖锐的叫声又响彻云霄。
时间不等人,留给陈晴咆哮的时间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