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月光在日记本上洇成一片银霜。
雁子的指尖抚过那些歪扭的符号,七岁时她总爱用圆圈套三角代表“妈妈”,波浪线缠星星是“秘密”——可当她逐行破译出“1998年11月2日,我躺在医院,婉如替我去听戏。她说‘我唱给你爹听’。可她不是我,她怎么敢用我的名字上台?她说自由,可自由能替我送终吗?”时,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纸页在她掌心簌簌发抖。
母亲的字迹突然从娟秀变得潦草,“婉如”二字被反复涂抹,最后隐成两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墨团,像被刻意揉进了时光的褶皱里。
她猛地按住太阳穴——记忆里母亲临终前的面容本该是最清晰的,此刻却像被撒了一把碎玻璃,拼不出完整的轮廓。
“叮——”
智能手环的震动惊得她松手,日记本“啪”地合上。
小禾的脸从手机视频框里探出来,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雁子姐,你脑波监测数据乱套了!刚才提取记忆时,1998年11月那个节点……”姑娘顿了顿,指尖在平板上划出蓝色波形图,“像程序设了防火墙,所有相关记忆都自动绕行。”
雁子的指甲掐进掌心:“过目不忘会选择性屏蔽?”她想起上个月帮独居老人找走失的猫,连楼道里第三级台阶的裂痕都记得清清楚楚;想起和咖啡吵架时他说“你这样谁受得了”,每个字都像刻在视网膜上。
可此刻,关于母亲最后三个月的记忆,竟像被橡皮擦反复擦过的黑板。
“它在保护你。”小禾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人脑会自动封存太痛的记忆,你的金手指……可能进化了。”
“不。”雁子抓起桌上的曲谱残页,纸张边缘刮得指腹生疼,“它在惩罚我。我记住了咖啡没回的二十七条消息,记住了许阿姨上周打碎的青花瓷杯,却记不住我妈最后说的话。”她扯下白大褂搭在臂弯,“我去碑林。”
碑林的梧桐叶在风里翻卷,石墙上的秦腔曲谱被月光浸得发青。
雁子把曲谱残页按在“孟记戏班”的碑刻上,凉意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她闭紧眼睛,强迫自己不闪躲——金手指突然发出蜂鸣,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
画面在眼前炸开:1998年的秋末,许婉如穿着她的旧蓝布外套,袖口磨得起了毛边,站在老酒馆后台的镜子前。
李奶奶正往她鬓角插绢花,镜子里映出许婉如紧绷的下颌:“就当我是她,唱完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