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
冲天的火光将黎明前的黑暗撕得粉碎,却无法驱散那越收越紧的死亡绞索。燃烧的粮垛、倒塌的帐篷、散乱的辎重车、横七竖八的尸体……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画卷。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混杂着草料焚烧的气息,令人窒息。
喊杀声并未停歇,反而从最初的狂暴冲锋,转为一种更加惨烈、更加绝望的困兽之斗!
八百龙骧铁骑,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黑色磐石,在赵冲浴血开路的狂暴冲击下,硬生生在狄兵仓促组成的防线中凿开一道血路,冲入了谷地深处。然而,这短暂的突进,也让他们彻底陷入了重围的泥沼!
“保护陛下!结圆阵!” 赵冲的吼声如同受伤巨兽的咆哮,盖过了金铁交鸣与垂死的惨嚎。他手中的精钢马槊早已被血污浸透,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巨大的身躯上插着几支折断的箭矢,甲叶破裂处渗着暗红的血迹。他死死护在萧景琰马前,如同最坚固的礁石,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惊涛骇浪!
龙骧铁骑迅速收缩,以萧景琰为核心,结成一个紧密的环形防御阵势。盾牌层层叠叠,长槊如林刺出,强弩手在缝隙中不断发射着致命的弩箭。但狄兵的数量太多了!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从谷口、从两侧山崖的缓坡、从燃烧的营帐废墟后,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地涌来!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大晟皇帝的人头,就在眼前!
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叮叮当当地撞击在盾牌和重甲上,不时有沉闷的入肉声和士卒的闷哼响起。燃烧的火油弹被抛投过来,在圆阵边缘炸开,灼热的火焰和粘稠的火油溅射,点燃了战马的鬃毛和士卒的衣甲,引发一阵阵混乱和凄厉的惨叫。
萧景琰端坐于“乌云踏雪”之上,身处风暴的核心。玄甲黑氅上溅满了血污和烟灰,承影剑的剑锋上,鲜血正沿着血槽缓缓滴落。药力在体内疯狂奔涌,带来灼热的力量感和对伤痛的麻痹,支撑着他挺直的腰背和挥舞长剑的手臂。每一次劈砍格挡,都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斩断刺来的长矛,割开扑近的狄兵咽喉。那双燃烧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混乱的战场,不断发出简短而清晰的指令,调整着圆阵的薄弱环节。
然而,身体的背叛感却越来越强烈!心脏如同失控的战鼓,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扭曲,耳边的喊杀声时而清晰如雷,时而遥远如同隔世。一股股腥甜不断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嘴角已无法抑制地溢出丝丝缕缕的鲜红,染红了苍白的下颌。
“陛下!” 赵冲回身格开一支偷袭的冷箭,看到萧景琰嘴角的血迹,目眦欲裂。
“无妨!守好阵脚!” 萧景琰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猛地挥剑,将一名企图攀上马鞍的狄兵连人带矛斩成两段!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带来一丝灼痛,反而让他混沌的脑海为之一清。
他抬头,望向王庭的方向。视野被浓烟和厮杀的人影阻挡,只有那一片天空,似乎比别处更加深邃黑暗。
‘渊墨……林岳……你们的惊雷……何时炸响?!’
时间,在每一滴血、每一声惨叫中艰难流逝。圆阵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在狄兵疯狂的冲击下,不断收缩,不断有战士倒下,缺口迅速被填补,但阵型已显摇摇欲坠。战马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士卒的体力在急速消耗。
“放箭!压住他们!” 狄兵后方传来指挥官凶狠的咆哮。更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罩下!同时,沉重的脚步声隆隆传来,一队队身披重甲、手持长柄战斧和大盾的狄兵精锐“铁熊卫”,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开始挤压龙骧圆阵的空间!形势,危如累卵!
金狼王庭,左贤王大帐。
与王庭中心金狼大帐的肃穆威严不同,这座位于边缘、装饰依旧华丽的大帐内,弥漫着一股颓败、阴郁和浓烈的酒气。
左贤王阿史那·达延,斜倚在铺着厚厚熊皮的软榻上。曾经雄壮的身躯,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虽然外伤在草原巫医的秘药下已然愈合,但野狼谷那场焚天之火和萧景琰最后那惊世一爪带来的阴影,却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他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不健康的潮红,那是烈酒和内心愤懑共同作用的结果。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浑浊而狂躁,失去了往日的霸气,只剩下被拔去爪牙的困兽般的怨毒与不甘。
案几上散乱地堆着空了的酒囊和啃了一半的羊腿。两名心腹侍卫垂手立在帐门内侧,眼神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与懈怠。自从被剥夺了兵权,从叱咤风云的左贤王沦落为在王庭边缘“休养”的闲人,达延的脾气越来越暴戾,连带着他帐中的气氛也压抑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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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都是废物!” 达延猛地将手中的银杯狠狠砸在地上,酒液四溅。他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了内腑的旧伤,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脸色更加难看。“颉利……他忌惮我!他怕我东山再起!还有那个该死的萧景琰!汉狗!若非他……”
他咬牙切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野狼谷那冲天烈焰中,那个玄甲黑氅、手持长剑的年轻身影!那冰冷的眼神,那撕裂长空的一爪!耻辱!深入骨髓的耻辱!这耻辱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骄傲和野心!他需要发泄!需要用敌人的血来洗刷!
“来人!拿我的刀来!” 达延猛地站起,身形因醉酒和虚弱而晃了一下,但他强行稳住,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本王要去校场!本王要让所有人看看,我达延的刀……还没生锈!” 他想用这种方式,向王庭,向颉利,向所有人宣告:他还没完!
然而,帐内一片死寂。
那两名心腹侍卫,依旧垂手而立,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是他们的姿势……似乎过于僵硬了。
达延的醉意瞬间消散了大半,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不对!太安静了!帐外巡逻卫兵那熟悉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何时消失了?!
“谁?!” 他厉声嘶吼,猛地转身,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他的佩刀还挂在远处的刀架上!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名僵硬的心腹侍卫,喉间猛地绽开一道细长的血线!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在华丽的地毯上!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眼中还残留着临死前的茫然与惊骇!至死,他们都没看清攻击来自何方!
达延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汉人?!他们竟敢……竟敢潜入王庭?!还摸到了自己的大帐?!
野狼谷的烈焰、萧景琰冰冷的眼神、那撕裂长空的一箭带来的剧痛与耻辱……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歇斯底里的愤怒和屈辱所取代!这是对他左贤王尊严的终极践踏!
“汉狗!找死——!!!” 达延爆发出野兽般的狂吼,所有的恐惧被疯狂的杀意点燃!他看到了!就在帐门被掀开一道缝隙的阴影处,一道如同融入黑暗的墨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那双从斗篷阴影下露出的眼睛,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如同深渊寒潭,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耻辱!又是这种眼神!和萧景琰一样,那种俯视蝼蚁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