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微弱如游丝的“水”,如同惊蛰时节第一道撕裂冻土的春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帅帐内。
“水!快!温水!”赵冲那如同闷雷般的吼声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与颤抖,震得牛油灯盏的火苗疯狂摇曳。他巨大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几乎是扑到桌案前,抓起水壶的手竟有些拿捏不稳,滚烫的水溅出些许,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
王天佑枯瘦的手指依旧搭在萧景琰冰冷的手腕上,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那寸肌肤下细微的变化。脉搏!虽然依旧细若游丝,迟涩艰难,却不再飘忽欲断,而是有了一股微弱却沉凝的、属于生机的搏动!如同冰封河面下,第一股倔强的暖流开始冲击坚冰!
“脉象已稳!心脉复苏!天佑陛下!天佑大晟!”王天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苍老的面容因激动而泛起潮红。他立刻从随身药囊中飞快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百年老参切片,动作轻柔却精准地放入萧景琰微张的唇齿间。
周振武猛地从帅案后站起,沉重的身躯带得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软榻,那里面翻涌的狂喜、后怕、以及如山般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庆幸的叹息。
林岳的身影无声地向前踏出一步,从最深的阴影里显露出半身,那双总是冷静幽深的眼眸,此刻也燃烧着灼热的光,紧锁在帝王苍白却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生气的脸庞上。
渊墨,那如同凝固阴影的存在,宽大墨色斗篷下紧绷到极致的气息,终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他依旧侍立在榻尾,冰冷的目光却不再如刀锋般扫视四方,而是第一次,专注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守护意味,落在年轻的帝王身上。
温水带着参片的微苦甘香,被赵冲小心翼翼地用银匙送入萧景琰口中。那干裂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第一滴珍贵的甘露。长而密的睫毛再次颤动,如同挣脱了无形的蛛网,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掀开了。
眼帘开启的瞬间,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无尽黑暗与冰冷瘟疫侵蚀后的空洞与疲惫,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然而,就在这近乎枯竭的底色之上,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如同星火般的光芒,正顽强地燃烧起来!那光芒锐利、清醒,带着穿透一切迷雾的洞察力,更带着一股从死亡深渊爬回人世间、百折不挠的帝王意志!
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帐顶摇曳的灯影,带着初醒的混沌。但仅仅一息之后,那点星火骤然凝聚!目光如电,精准地、带着千钧重压般,瞬间锁定了榻前须发皆白、眼含泪光的王天佑。
“……王……院正……”萧景琰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又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辛苦……你了……”
王天佑浑身剧震,老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他深深俯首:“老臣……分内之事!陛下洪福齐天!”
萧景琰的目光艰难地转动,扫过激动得几乎要落泪的赵冲,扫过强压激动、身躯挺直如枪的周振武,扫过阴影中眼神灼热的林岳,最后在渊墨那片深沉的墨色上停顿了一瞬。
“……战局……如何?”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问出了此刻最关心的问题。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仿佛被拆散重组过,传来钻心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虚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高热褪去后的虚汗瞬间浸透了素白的中衣,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强撑着,那点凝聚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支柱,支撑着他破碎的身躯,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振武。
周振武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忧虑与压力都压下,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榻前,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开始汇报:
“陛下!飞狐峪前线,狄兵攻势虽因野狼谷大火及血狼骑后军受创而稍缓,然压力未减。敌军新式炮车依旧凶猛,我军壁垒损毁严重,将士伤亡日增。军中……瘟疫余波未平,虽得孙院正药方遏制,然人心浮动,流言四起。更有后方营寨,因流言发生小规模骚乱,已被弹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更紧要的是,‘孤雁’密报,金狼王庭内部裂痕加剧,阿史那·咄吉与秃鹫部残余勾连频繁!阿史那·颉利……似有抽调‘血狼骑’一部精锐,回返王庭弹压之动向!”
“血狼骑……回王庭……”萧景琰低喃着这几个字,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帐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药炉的咕嘟声。他那双刚刚挣脱死亡阴影的眼中,却再无半分虚弱,无数道冰冷的、炽热的、复杂的思绪如同风暴般在其中激烈碰撞、推演、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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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谷的冲天烈焰,云州城的焦土残垣,北狄铁蹄的狞笑,帝都暗处的蠢蠢欲动,金狼王庭内部的刀光剑影……还有那支令人生畏、如今却要被抽走的血狼骑!所有的碎片信息,在他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和两世灵魂融合带来的强大计算力下,疯狂旋转、拼接!
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拖回黑暗。萧景琰猛地咬了一下舌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尖锐的刺痛瞬间让混沌的脑海为之一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风暴般的思绪已然沉淀,化作一片深不见底、却蕴含着惊雷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