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红棍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2529 字 13天前

铅灰色的雨幕里,爱尔兰人的红发像鬼火般燃烧。陈九的转轮手枪卡壳了,弹巢空转的金属声比雷声更刺耳。

梁伯的朴刀断成三截,最长那截正插在他自己胸口。老卒被马刀钉在围栏上,刀柄挂着的红绸穗子浸饱了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走啊!”

阿昌叔的吼声混着肺叶漏气的嘶嘶声,他仅剩的右手正把肠子往腹腔里塞,“带细路仔走!”

小哑巴突然从陈九背后被扯走。爱尔兰人的刀贯穿孩子单薄的胸膛,独眼珠子弹到陈九掌心时还带着余温。他想喊,喉咙却像是也哑巴了。

雨突然停了。

咸水寨的日头晒得人发昏,陈家祠堂的瓦闪着金光。七岁的陈九攥着《三字经》跑过寨子里的土路,海风里飘来阿爸的渔歌:

“龙骨弯弯压浪头哟——”

舢板上的身影逐渐清晰,阿爸古铜色的脊梁弯成虾米,渔网里银鳞乱跳。

可当陈九伸手去接那尾石斑鱼时,鱼篓突然变成燃烧的火苗,阿爸的皮肤寸寸皲裂,露出底下森白的爱尔兰人脸。麦克·奥谢的牙正叼着小哑巴的独眼。

“阿九!跪祠堂!”族老的藤条抽在背上。

陈九回头望去,梁伯、阿昌叔、小哑巴、阿福、阿吉等等正跪在祖宗牌位前,脖颈的刀口汩汩冒着血泡。牌位上刻的不是陈氏先祖,而是死在爱尔兰人刀下的亡魂。

海浪声由远及近,咸水寨在泡沫中崩塌。陈九拼命游向阿爸,却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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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

陈九猛地坐起,攥碎的草席篾片狠狠扎进掌心,尖锐的刺痛将他从噩梦中拽回现实。

晨光透过炼油房高处的窄窗,在阿萍姐满是补丁的粗布衫上投下几块斑驳的光斑。

十二岁的小阿梅正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额头。

浓烈的药味混着灶间飘来的鱼粥香气,总算将梦魇残留的血腥味冲淡了些许。

“九哥醒了!”阿萍姐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转身匆匆奔了出去。

“阿九!阿九!”阿昌叔的破锣嗓震得药罐嗡嗡响,老卒一脚踢开挡路的杂物,“丢你老母!发三日烧仲识得喘气(烧了三天还能喘气)!”

他进来的喊声惊醒了蜷缩在床尾的小哑巴。孩子独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地就去摸怀里的短枪。

陈九盯着小哑巴那只布满血痂的小手,心中一酸,一时竟无言以对。

“还以为你这衰仔醒不过来了!”

陈九张嘴想应声,喉咙却像塞了团咸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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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跄着扶住门框,炼油房外的咸风卷着未燃尽的灰,扑了他满脸。

院子里,十几个手持木棍、铁器的陌生汉子正在倒塌的围栏周围巡弋。

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些汉子齐刷刷地转过头,眼神像利箭般射来。

陈九本能地去摸腰间,却抓了个空。他的转轮枪早就被阿萍姐卸下了。

“致公堂派来的。”

阿昌叔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不屑道,“话讲得好听,‘华人一家亲’,早唔知死咗去边(早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我看是闻着血腥味的鲨鱼。”

他忽然抬头朝着屋顶扯开嗓子喊:“老梁!老梁!九仔醒了!”

喊完,他又凑到陈九耳边低语:“睇见冇(看见没)?我看这致公堂,同唐人街那些怂货一个德行。这时候上赶着来,唔知安咩心。”

陈九没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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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伯叼着烟锅子瘸着腿走来了,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容。

“臭小子,身子骨怎么还没有我们这些半截埋土里的老家伙结实。”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踹走还在用破锣嗓子吆喝的阿昌,喊他去屋顶换防。

老卒看陈九一直盯着来回巡逻的致公堂打手,宽慰他道

“不用管。”

“我盯着呢。”

“先养好身体,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叔……”陈九刚开口,就被一口海风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救返...几多?”

“十四个喘气的。”他眼里映着哀伤,“张老蔫今朝断气,肠头流出来的那截...”老卒突然裹紧衣襟,“我亲手给他缝了三针,卵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