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画页与指痕

铁北微光 无眸 2021 字 14天前

林暮走的时候,风正从棚子东边的破口灌进来,卷着地上的灰尘和几片干枯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撞到江川的工具箱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江川刚把最后一辆修好的电动车推到棚子外,链条转动时发出顺畅的"咔嗒咔嗒"声,比来时那半死不活的"吱呀"声好听多了。他拍了拍手,掌心沾着的油污蹭在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上,留下几道灰黑的印子,他没在意,就像没在意林暮刚才走时那句小声的"我走了"。

"嗯。"当时他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个单音节,眼睛还盯着地上那摊电动车漏的机油,正用块破布一点点擦着。林暮的脚步声很轻,像猫爪子踩在地上,从棚子这头走到那头,然后是支车梯的声音,链条转动的声音,渐渐远去。江川直起身时,巷子里只剩下风卷着灰尘的声音,还有远处王大妈家电视里传来的戏曲唱腔,咿咿呀呀的,和铁北的夜色混在一起。

他转身回棚子,准备收拾东西。明天张强要来帮忙看摊,他得去医院给爸拿药,顺便问问医生上次说的那个康复器材。地上散落着几个扳手和螺丝刀,是刚才修电动车时随手扔的,江川弯腰一个个捡起来,扔进工具箱最上面的格子里。金属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在空旷的棚子里荡来荡去。

桌子上还摊着林暮的数学作业本,刚才走得急,忘了收。江川走过去,拿起作业本,准备塞进林暮落在这儿的那个旧帆布背包里。书包放在桌子角落,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半盒铅笔和早上剩下的硬馒头包装袋。江川捏着作业本的边角,指尖碰到一片冰凉的纸——不是作业本的纸,比那要薄,要软,边缘还带着点毛边。

他低头,看见速写本正半开着躺在桌子和书包之间的缝隙里。

林暮今天走时太急了,大概是怕晚了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连速写本掉出来都没发现。封面磨得发白,边角卷着,像被水泡过又晒干的纸。江川盯着那本子看了两秒,想起林暮每次来都把这破本子当个宝似的,要么塞在书包侧袋里,要么摊在腿上,从不让它离开视线范围。

"啧。"江川咂了下嘴,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封面,风又从棚子破口钻进来,吹得本子"哗啦啦"响,几页没完全压住的画页散了开来,飘落到地上。

一张画页落在他脚边,离那摊刚擦干净的机油渍只有几厘米。江川的动作顿了顿,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捏着画页的边角捡起来。纸页薄得透光,他甚至能看见自己手指的影子透过纸背映出来,像片模糊的云。

画上是只手。

江川的呼吸猛地停了半拍。

铅笔线条很重,把骨节的形状勾勒得清清楚楚。虎口那里有道细小的伤口,结着浅褐色的痂,旁边用更轻的调子画了圈红晕,像刚渗过血。指节上的老茧被反复涂抹过,显得格外突出,边缘泛着白——那是握螺丝刀握太久的样子。江川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对着画页比了比,虎口那里确实有道疤,是上周拆旧洗衣机时被铁皮划的,现在还没完全好。

风又吹过来,另一张画页贴到了他的裤腿上。江川捡起来,这次是张侧脸。

夕阳的光从左上角斜下来,把半张脸照得发亮,另一半埋在阴影里。下颌线绷得很紧,像用尺子画出来的直线,嘴唇抿成一条线,下唇微微有点肿——江川摸了摸自己的嘴,想起下午焊电路板时,确实咬着下唇来着,怕手一抖焊歪了。画页右下角有颗汗珠,正顺着下巴往下滑,要滴进领口的样子,铅笔尖在那里反复蹭过,留下一层细密的灰,让那汗珠看起来像真的在动。

江川的心跳有点乱。他把两张画页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那本速写本。本子比他想象的要沉,大概是画满了的缘故。封面内侧有几处水渍,晕开了里面的铅笔印,像片模糊的雾。他翻开第一页,动作慢得像怕把纸页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