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发狂暴。城南老宅外这条狭窄破败的巷弄,彻底沦为水世界。冰冷浑浊的雨水在坑洼的路面上肆意流淌、汇聚,形成深浅不一的水洼,倒映着巷口远处警车疯狂闪烁、不断逼近的红蓝光芒。那光芒在密集的雨帘和浑浊的水面中扭曲、破碎,如同垂死者瞳孔里最后涣散的光斑,又像无数躁动不安的鬼眼,在这绝望的雨夜里睁开。
李玄策的脚步踏碎了水洼里那破碎的光影。军靴沉重地踩在泥水里,每一步都溅起肮脏的水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刚硬的下颌线不断滚落,流过脖颈,渗进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的衬衫领口,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怒火与痛楚,都死死地钉在眼前那个身影上——他的妹妹,李月竹。
黑伞早已从李月竹僵硬的手中滑脱,斜斜地栽倒在泥水里,被风吹得微微滚动。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拦地浇在她头上、脸上、身上。昂贵的黑色风衣吸饱了水分,沉重地裹着她单薄颤抖的身体。那张曾让李玄策无数次在梦中牵挂的苍白脸庞,此刻在昏黄路灯光和远处警灯交替闪烁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雨水冲刷着她的脸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顺着尖俏的下巴滴落。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喊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剧烈地磕碰,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咯咯”声。那双曾经明亮、带着倔强神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恐和一种濒死般的绝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步步逼近的兄长,仿佛他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索命的修罗。
“哥……” 一个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单音,终于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微弱得几乎被暴雨声瞬间吞没。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后退,高跟鞋踩进一个深水坑,泥水瞬间没过了脚踝,让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
是那个被王海失手摔落在地的黑色防雨布箱子。箱盖在撞击下弹开,里面的东西在泥水中滚落出来——不是钢筋水泥,不是沙土砖石,而是几台崭新的、包裹着透明防震泡沫的设备!设备外壳上,蓝色的“北美华人联合赈灾总会捐赠”英文字母清晰可见,旁边还贴着醒目的红十字标志!其中一个方形的仪器,侧面印着“高精度水质净化系统-斯坦福实验室监制”的字样!正是李念墨在北美华人圈殚精竭虑、费尽周折才筹集到的、被劫走的救命设备之一!
李玄策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在泥水中的、代表着无数海外赤子拳拳之心的器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烙铁,灼灼地刺向李月竹,那目光里的质问和痛心,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
“月竹!这…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李玄策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滚烫的怒火和冰冷的失望硬生生撕扯出来,裹挟着无法言说的悲愤,穿透重重雨幕,狠狠砸在李月竹的心上。
李月竹像是被这声低吼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那巨大的惊恐瞬间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哭喊,但最终只是徒劳地摇头,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下。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哭泣。
“李部!李部!不关月竹姐的事!是我!钱是我转的!是我签的字!都是我干的!” 一个带着哭腔、嘶哑变调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崩溃般的绝望。
是王海。
这个青川县救灾指挥部物资组副组长,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泥浆瞬间溅了他满头满脸,也溅在了散落的设备包装上。他顾不上擦,只是用沾满泥污的手胡乱地抹着脸,涕泪横流,朝着李玄策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哭喊:
“是我挪的钱!是我签了假单!可我是没办法啊李部!那些人……那些人他们不是人啊!他们抓了月竹姐的女儿!那么小的孩子啊!他们用刀比划着拍照片……说……说不按他们说的做,就……就把孩子的心挖出来!月竹姐是被逼的!她是被逼的呀!她是为了还债!为了救孩子啊李部!” 王海的声音越喊越尖利,最后几乎成了嚎叫,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他跪在泥水里,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稀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女儿?” 李玄策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这两个字像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因愤怒和背叛而凝聚的厚重阴霾!
女儿?!月竹什么时候有了女儿?被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