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铸泥为钱

剑阁闻铃 时镜 3878 字 1个月前

言罢裣衽一礼,竟是谁也不看,径往楼下去了。

泥盘街那边,则是顷刻间冒出了不少质疑之声。

“他怎么会有宋氏的令牌?”

“能有宋氏令牌,那就是为宋氏效命,可我们以前怎么从未听他说起?”

“他既为宋氏效命,却还与我们混在一处,是为什么?”

……

冯其这时才意识到元策手中那一枚令牌意味着什么,又将引起怎样的变化,脸色顿时惨白,辩驳道:“不,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你们仗着修为高绝,将此物嫁祸给我!”

元策道:“众目睽睽,我从你袖中搜出,难道还能有假?”

他转手将那令牌递给周满。

周满抄手抱剑,接过来扫了一眼,便看向冯其,只道:“看来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低估了阁下。本以为你是被陈家收买,没料想,竟然是替宋氏做事……也难怪,若非主家宋氏在背后撑腰,陈家区区一个世家附族,怎敢在小剑故城中做出水淹泥盘街这样的大恶?”

她故意提到“水淹泥盘街”,众人无不耸动惊疑。

冯其却更为悲愤:“你根本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我自小在泥盘街长大,到了神都连城门都没进去过,怎会是宋氏的人!”

站在前面的大多是先前声音大、冲得凶的,也是对冯其最信任的,便跟着质疑:“就是,他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吗?别说他不可能为宋氏做事,即便他是,为宋氏做事难道就是什么羞耻罪恶之事吗?金不换不也曾为宋氏做事吗!”

周满也不理会这些人,只是看着冯其:“你说你不为宋氏做事,与宋氏毫无瓜葛,那敢问,市面上早已被人收购一空的明艾子,你是如何得来?”

冯其道:“自是我亲去夷光楼求来,大家皆可为证!”

人群中有人点头。

周满又问:“可大家又没亲眼见你与夷光楼交涉。你若不为宋氏做事,那便是个无名小卒,高高在上的夷光楼,竟肯分文不取,独独对你青眼有加,将那救命之药给了你?”

人群中顿时有人窃窃私语。

冯其此时哪里还能不知道眼前这女修的凶险用意?心中一片凄然,惨笑道:“你手段狠辣,心肠歹毒,难道便不许旁人慈悲怜悯,不忍见百姓罹难,以药相赠吗?”

这下周满是真笑出声来了,既是笑他可怜,又是笑他可悲,更觉此人可恨:“慈悲怜悯?陆氏若真慈悲怜悯,为何只给你半数之药,以至于你等今日还要来此‘劝诫’金不换?杀了你再祭奠一粒米,你亡魂在天便如此感恩戴德,那旁边这尊泥菩萨三日夜不眠不休为你们诊病治药,你们却要他头破血流?”

她质问之时,便向墙边王恕一指。

众人看去,不免心惊内疚,一时竟安静下来。

唯有冯其,内心有一万的冤屈,已被周满气得浑身发抖:“王大夫慈悲济世,我怎会有意害他?分明是金不换为我们引来祸患!我是听宋氏有宽恕他之意,今日才与大家来此,想要劝他迷途知返!我是为了泥盘街好,我是为了他好!”

他回身看向众人:“你们不都知道的吗?大家难道不都是这样想的吗!”

众人这时却不知道该信谁了——

初时因义愤而聚,全是为冯其之言,要逼金不换给个交代,替等药的病人换来救命之药;然而先有令牌,后有周满质疑,难免使人想起这里面确有不合理之处。

倘若冯其确系宋氏之人,既非泥盘街族类,焉能取信?

他们心中既有想法,便无法与先前一般,再以确定的眼神回应冯其了。

取而代之的,是防备,是猜疑。

这一刻,冯其竟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只因为一枚真假不知的令牌,他就忽然被剥夺了泥盘街的身份,成了需要防备、需要猜疑的人?

“怎么会?怎么会……你们说话啊!”与方才眼见周满动手的震骇相比,此时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他红了眼睛,声音近乎乞求,“说话啊!我带回了药来,我怎会想要加害大家?你们都瞎了,哑了吗?说话啊!”

众人依旧不语,甚至有人害怕他疯癫情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远处的王恕见状,竟不知为何又觉冷意袭来。

冯其绝望之中看见他的身影,却是朝他嘶喊:“王大夫,王大夫!我今日所做一切尽出于拳拳赤心,当初决意去求药时你就在旁边。旁人不信我,你难道也不信我吗!”

王恕此时已隐约明白周满做了什么,沾血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立着不动,只向周满看去。

然而周满并不看他一眼,因见冯其抬步欲向王恕而去,面容骤冷,抬起一脚便将他踹倒在地,重重一剑压至他左肩,架上他脖颈!

蔡先生等人大惊:“周姑娘,万万不可啊!”

周满却到:“害群之马,杀之有何不可?”

她只看向冯其:“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蔡先生等人尚不及回答,那冯其竟是从她剑下硬生生抬起头来,也不顾自己颈上被剑锋切入,鲜血横流,咬牙道:“我错在修为不够高,竟被你等栽赃陷害!我错在与这一帮辨不清好坏善恶的墙头草为伍,以至于此刻竟然孤身一人!”

周满冷笑:“笑人辨不清好坏善恶,难道你便辨得清了?”

冯其只道:“你要杀就杀,要剐便剐,何须再问!”

周满心中杀意早酿,素知天底下多的是执迷不悟、见棺材也不知自己为何而死之人,也不想再理论什么,剑底再往下压,便似真要杀人。

那冯其也硬挺着绝无求饶之意。

眼见着就要血溅三尺,蔡先生等人阻拦不及。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身后门内,忽然响起一声:“周满,放了他吧。”

周满剑势顿时一止,与众人一道回头看去。

来的不是金不换,又是谁人?

这是三日来,他头一回从楼上下来,走出这两扇院门。

先前为洗墨之水染污的衣袍,并未换去,浓淡不一的墨迹流泻在那白底织金的衣料上,便使他褪去了往日的光鲜。好看的眉眼也不再有旧时那样潋滟的神采,轻轻地搭垂下来。他一步步走出时,肩上好似担着山岳,便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沉凝与坚忍。

众人见了他,先是惊喜:“郎君!”

然而待得目光落定,看见他此刻模样,都不觉心中恻然,一下哑了声。

连周满都不禁想:自己对他是否过于残忍?

金不换来到她身旁,只道:“剩下的,可否交由我来处置?”

周满凝视他,声音依旧不善:“现在愿意出来了?”

金不换转眸看向远处王恕,轻声道:“是我先前一念执迷,让你们担心了。你与菩萨已尽了一切的心力,为我做了一切的筹谋,我怎敢不出来?”

周满便知,他总算是破除了迷障。

她冷哼一声:“别自作多情了,谁为你筹谋什么?”

言罢,心中杀念虽然还在,却懒得计较更多,只依言将压在冯其颈上的剑一收,便直接走到一旁,当真作壁上观,不再插手。

这时王恕也走了过来。

周满瞥他头上伤口一眼,便道:“还不给自己治伤,把血擦干净?”

王恕怔忡,看向她。

周满便冷笑补道:“免得一会儿沾到我身上,我怕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