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才有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一名妇人立刻上前,将方才那名稚童拉住,含着泪厉声责斥:“小小年纪,你懂什么!郎君平日里对我们家多有照拂,连你爹爹前年生病,都是郎君给的药,不许胡说八道!”
但先才这稚童之言,众人已听得清清楚楚。
金不换微微眨了下眼,抬眸朝立在街边的那些普通人看去,不少人都移开了目光,避免与他对视。
于是,他心里想:纵然童言无忌,可或许,至少是说出了一部分人藏在心里却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吧?
细雨飘洒,沾湿他眉眼,一切都显得模糊起来。
蔡先生等人走上前来,脸上又是义愤,又是不忍,哑声开口:“郎君……”
金不换只道:“我带余善回去,街中诸事,烦劳蔡先生替我暂时料理……”
说完,再无别话。
连脸颊上溅落的泥点都没擦一下,他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托起余善的尸首,在街道两旁无数人的注视下,朝着街尾方向而去。
不知何时,雨又大了。
雨水模糊了泥水和血水,染污了他原本干净的衣袍,身影却是渐渐远了。
周满只感觉到了一种压抑,非但不曾因为金不换的离去消散,反而越加浓重,沉沉压在心头。
那位别先生,再次一声长叹。
周满终于问:“先生便不担心,他未必能承受得了吗?”
别先生,这位杜草堂的掌门人、金不换的师尊,只是慢慢道:“受不了,也得受。”
周满眉头顿时紧皱。
别先生回眸望向她,那双满载着岁月风霜的眼底,闪烁着一点平和的慧光,竟是微微笑了一笑:“何况,他总算交到了两位不错的朋友,不是吗?”
周满于是怔住。
别先生说完,却是又调转了目光,朝着不远处另一道身影看去。
王恕就立在街中,并未施展什么术法避雨,一身苍青的旧道衣笼在雨中犹如雾山般朦胧,此刻也正出神地望着金不换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云来街金灯阁楼头,宋兰真、陆仰尘、王命人,全程将泥盘街那边发生的事收入眼底。
街中众人对金不换的态度,实在令陆仰尘有些没想到:“我听闻,金不换一介乞儿,从小在泥盘街长大,自入杜草堂后对泥盘街多有照拂,人心咸服,才将此地变作了他的老巢。可如今看来……”
宋兰真却未有半点惊讶,只道:“今日大水之祸,明面上乃因陈家与金不换之间的恩怨而起。他们无故遭难,心中怎能没有半分怨怼?只是陈家修士已死,陈规又出手救人,陈家背后的我等,距离他们更是遥远;可金不换离他们够近。亲则生狎,近则不逊,换到哪里都一样。所以我世家,才必得永在云端之上,而不能让人以为触手可及。”
这也是春雨丹不能让其余宗门染指的因由所在。
王命却有些疑虑:“那信使方才离去,必是将此事报与望帝知晓了。”
宋兰真道:“他们已杀了陈家祭献的十六名修士,还能如何惩戒呢?何况……”
说到这里时,她声音忽地停了一停,似乎对即将出口的那个名字,也有几分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