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起来,指尖捏着那枚丹药,轻轻转得半圈,竟慢慢笑了一声:“泥菩萨说,花生原叫‘落花生’,泥盘街上有些老人也唤其作‘长生果’。性平,味甘,无毒,可入药,是个好东西。只可惜……”
巨大的恐惧已将陈寺攫住,他竭力地向他伸手。
金不换却只是平静地俯视着他,淡淡道:“你知道你最让我厌恶的是什么吗?是刚打交道时,我给你递了一颗落花生,但你没有吃。”
修长的五指,轻轻一松。
那枚淡绿的丹药“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就在陈寺眼前。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想要够到那枚丹药。
然而金不换只是一脚踩过去,就在他面前,慢慢将那一枚丹药碾碎。
陈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发出什么怒吼或者质问,然而只是发出一点模糊的呼荷气声,先前被那一瓶丹药吊回来的半口气,哽在喉间没能上来。
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陈寺终于死了。
金不换看着他这不瞑目的死状,心里只不着边际地想:既不食我长生之果,便去作那短命之鬼。
泥盘街黑暗的瓦檐间,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掠过。
周满手持着弓箭,尚未收起,只趁着夜色潜行。
她右肩为金不换所伤,已算留下了破绽,此时小剑故城尚在封锁之中,只怕不好脱身。
去若愚堂找孔无禄,自然是最稳妥的选择。
那边必然有药,以王氏的势力,不管她做下什么事,只怕都有能力庇护。
只是那样一来,她身负《羿神诀》主修弓箭之事,也会暴露。
周满终究不愿。
——在这座城中,有一人早已知晓她的秘密,且必然能为她提供帮助。
她抬目一望,那檐下悬着药葫芦的病梅馆已在前方。
此时已是子夜,医馆内各处门堂都已关闭,药童们也都各自歇下。
王恕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旧道衣,左手拿着一卷医书,右手提着一只灯笼,压抑着喉间的咳嗽声,缓步从后堂走过,到得自己门前,推门便要进屋。
只是没料想一道黑影也在这瞬间欺身进屋!
灯笼脱手摔在地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王恕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只沾血的冰冷手掌,掐住脖颈,用力压在了门后。
他袖中右手下意识扣紧。
然而紧接着便传来一道压抑着微喘的声音:“是我。”
王恕袖中五指顿时一滞。
这时那落地的灯笼已经烧了起来,那玄衣女修将幕离一摘,将那一张脸孔露出,被灯笼燃起的亮堂火光一照,便好似新月清辉,花树堆雪。
不是周满又是谁?
只是比起在学宫中见着时,失了几分血色,连嘴唇都隐约显出一点苍白来。
她只问:“我受了伤,你有药吗?”
王恕没动,也没回答。
周满便皱了眉,疑心他是被自己吓着了,没反应过来,正待再问。
可一抬眸,才见他一双乌黑的眼仁望着她,竟是带着几分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脖颈。
于是周满发现,自己那只沾血的右手,还掐在他脖颈上。
她手掌冰冷的温度,似乎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突起的喉结在她掌心里轻轻涌动了一下。
周满这才后知后觉地撤开手。指上的血迹沾到了这尊泥菩萨颈间、喉间,被闪烁的火光一照,竟觉触目惊心。
“对不住,我这个人……”周满重将视线移回他脸上,垂下手,慎重斟酌过用词,有些古怪地笑了一声,“我这个人,习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