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武人勋贵们,出身良莠不齐,很多人本来只是小卒、盗匪,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只因为攀附着郭宁,这才一个个身居高位要职。郭宁这些年不断地加强军校建设,将这批人轮番引入军校接受培训,固然是为了培植军国之骨干,也因为军队里的许多人智识浅薄,不经充实,难堪大任。
尹昌却与他们不同。
早在泰和年间,他就凭借伐宋之功做到正六品的滨州军辖。若非汉人身份的影响,只怕五品的都指挥使、四品的防御使也不是不能争取。此后十数载,尹昌这个军辖成了事实上的一州之主,而无论治军治政,都还颇有实绩。
待到山东各地风起云动,尹昌左右逢源,屹立不摇,在朝廷眼里是有实力的地方官儿,在红袄军的序列中是屈指可数的大首领,到了定海军中,又出镇济南,为兴德军节度使。
这等资深的官员,自然而然会聚集起巨大的权柄。尤其是当他身处开封这座大城,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势力以后。今年以来,就算郭仲元回到开封,尹昌还是会比他更忙些。
一口气批阅了十几本文书,尹昌抬头看看厅堂外的天色。
天空中不知何时浓云低垂,仿佛伸手可触,院落三面围绕斗拱飞檐,愈发显得幽暗。尹昌起身,亲自持了烛台,把屋子四周几座大铜灯点亮,感到自己心跳很快,手心也出了汗。
他有的是雄心壮志,也自认为,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才能。但是过去数年,大周的人财物力,始终都在向北方三个招讨司倾泄,南方的三个统军司面对着天下间最肥美丰腴的一块大肥肉,却始终不能下口。
有时候,尹昌还得和这块肥肉虚与委蛇,摆出一衣带水,友好邻邦的模样,时不时笑纳那些南朝人给出的丰厚礼品。
这种情形,让尹昌觉得很厌倦。他如果想要钱,这辈子的前二十年做地方土皇帝的时候,早就可以刮地三尺。可他现在压根不在乎这些。
他当年投靠郭宁,是因为郭宁尊重他,将他视为新投入定海军的有力臂膀。后来他跟随郭宁讨伐开封,也曾调略红袄军各部,并长驱千里,立下实实在在的战功。
但这几年,南方的统军司空有庞大的兵力,却始终没能真正发挥出他们的力量,反倒是北方的武人仗着防备草原的功勋,越来越趋近核心圈子。对此,尹昌很不满意。
站在个人的角度,这局面使他在南方蹉跎数载,无论官职、爵位、名声都没有寸进。他都快六十岁了,还能在军队里坚持几年?浪费的每一天,都在减少他已经寥寥无几的,还能策马驰骋的军事生涯。
站在大略的角度,尹昌业实在不懂,大周朝廷这几年究竟想什么。大周如今的疆域,在南方一线,与被宋国取代的那个郭周版图相仿,只少了南朝手里京西南路这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