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简哑声笑了起来。他说:“我的枕头底下,有两封信。你拿来。”张行信连忙取来。
“这里视野最广,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看着,正好能判断都元帅府的局势。仆散端能聚集的人马如果就只那千把、两千,你就带着左手上这一封,去都元帅府求见郭宁,将书信给他看。在书信里,我自陈发现仆散端等女真人意图不轨,所以虚与委蛇,使他们敢于聚集起来,然后又以琴音示警,助郭元帅将他们一网打尽。另外,书信里我还劝说郭元帅早定王公之号,以彰显建业易代的决心,使天下人知所去就。”
“……会不会稍早了点?”
“这件事情过后,郭宁若还在,城里的女真人就要完了。这事情你不说,胥鼎或高汝砺一定会说。就在此时此刻,全神贯注探听风声,等待最后结果的人,我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何必让他们抢这个先机呢?”张行信沉思片刻,又问:“那么,右手这一封信,何意?”
“如果你发现仆散端聚集的人马远远多于此数,或施展了什么特殊的隐藏手段,真能取了郭宁的性命。你就带着右手上这一封,去皇宫求见陛下,将书信给他看。书信里,我会告诉皇帝中都局面如何,再告诉他,决不能使拨乱反正、再造社稷的功勋落在权臣之手,非得皇帝亲自出马,以近侍局的武力镇定局面。”
“咳咳……只怕皇帝不敢,他也没那本事。”
“皇帝殊少武略,但他最近刻意优容的完颜斜烈和完颜陈和尚兄弟两人,却有点斤两,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壮勇。我看他两人的面相,不是甘于平庸之人。他们知道这书信的内容以后,必定会竭力劝说皇帝。待大事底定,皇帝在军事上依靠斜烈和陈和尚,在政事上少不了你,如此一来,我家至少又得十几二十年的富贵。”张行简真的快要油尽灯枯,方才那通吹奏,已经用足了他全部的力气。
这会儿眼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张行信拿了杯热茶,给兄长沾沾唇,休息休息。
“而后,就算皇帝不敢……终究这一场里,我传信在前,派人扰乱城池在后,都是帮了仆散端的大忙。仆散端不会亏待你的!”说到这里,张行简靠坐在榻上:“你明白了么?”张行信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家兄长深深牵扯进这险恶局面,却又在定海军、女真贵胃和皇帝之间周旋往来,全不吃亏的本事。
他想要赞叹几句,忽然又想到一事:“兄长,你呢?方才你说的这些事办成以后,你会怎么样?我担心的是,万一有人泄露了你和仆散端暗中往来的机密,定海军或者皇帝追究起来……”张行简依旧报以大笑,但他的笑声越来越低沉,开始充斥着痰液翻滚的呼噜噜的声音。
就在片刻之间,他虽然满脸病容,却还精神。这会儿,那股子精神却好像不断从他的躯体里头抽离,他面庞上的皮肉几乎肉眼可见地、一点点的坍塌下去,眼睛也明显地越来越混浊。
“我要死啦,早几天就有预感。此刻不早不晚,正合适。”他的脖子慢慢后仰,靠在锦缎垫子上,身体也慢慢地陷进去。
他说:“我连命都没了,谁要提起什么,还不都是污蔑、构陷?你只要拿着我的书信,谁也没法指摘。咱们海曲太平桥张氏的未来,可就靠你了。”张行信愣愣地看着兄长陷入睡眠,他鼓起勇气探手试了试呼吸,才确定兄长眼下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