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惊讶地发现天之圣堂的夜空竟也如此美丽,灰蓝色的夜幕上点缀着细碎的星辰,它们在紫杉树与夏樱树的枝叶缝隙间闪着光,浓密堆叠的叶子在暗夜的掩映下就像一片墨绿色的海洋,星光就从这片海洋的边缘扑泻而下,一直涌向视线的边际。假如你能攀着紫杉树高大的树干,将脑袋探出苍郁的冠叶层,那就不仅能看到那条横贯夜幕的苍白星河,也能一眺远方那座巨大城市的影子——高楼大厦都沐浴着月光,古老密林与之伴生,潮汐起伏的声音就像呼吸般平缓悠长。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这些星辰的光都有些单调,不是苍白的便是灰白的,跨越漫长距离倒映在瞳孔虹膜中时,已显得有些失真。但奇怪的是它们不仅光谱相似,就连闪烁的频率也近乎一致,倒像是宇宙中藏着一个百眼巨人,正一齐眨着眼睛,观察脚下的人类。林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乎那不是星光,而是某种警示的信号。
魔女结社的部队已经包围了初始星域,她们的战舰正在数百光年外严阵以待,那些战舰的体积未必就比得上真正的星辰,但可以想见的是,破坏力一定超出许多。何况还有那台神秘的构装机甲,由黑暗魔女卡拉波斯驾驶的异星哲人号——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是为了纪念什么,然而那些来自地球世界的哲人是否愿意使自己的名字成为一台恐怖的战争兵器的一部分,却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一旦得知了星光的真相,年轻人便失去了继续欣赏夜色的心情。他沿着一条穿过了森林与丘陵的木制栈道前进,茶褐色的栈道外生长着一簇又一簇茂盛的灌木丛与马刺草,点缀以色彩斑斓的浆果或几棵顽强生长的矮树——它们的种子是被飞鸟衔来,不小心落在了栈道木板与土壤的缝隙间,本来并不可能出头,然而云鲸空岛温和的气候还是让它们萌生了成长的勇气。
萤火虫与一些其他的细小飞虫绕着昏黄街灯上下飞舞,几个圆头圆脑的石精守卫正提着水桶与园艺铲,摇摇晃晃地走过。它们负责维护街道,修剪灌木与草丛,防止过度生长的藤蔓爬上木板,每天都勤勤恳恳,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做枯燥。自然,也不知道这座岛屿的主人与住客们正在烦恼些什么,世界的安危啦,文明的存续啦,凡人的未来啦,诸如此类复杂的问题,从没有一刻浮现于它们的脑海中。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未尝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林格收回目光,继续沿着栈道前进,穿过温暖的树林,穿过吹拂着舒畅夜风的林地,穿过那座新筑的天之圣堂,后者在夜色下沉默如许,安静地注视着年轻人的身影从自己的面前走过,有种往日重现的感觉。它并没有从自己的前辈那里继承到什么,但似乎有些记忆不需要继承也能回想起来,它们不是通过砖块、椴木长椅、彩绘玻璃花窗与祭坛上的女神圣像来传承的,而是通过某种更为神秘古老的仪式。
最后,年轻人的脚步停在了妖精深眠旅馆的门前,它一如既往亮着暖色的灯火,倾斜的屋顶上铺着两寸厚的草皮,那些带着泥土清香的白兰草与缠绕其间的牵牛花藤,在旅人妖精的悉心照顾下,至今生长得很好。视线越过屋顶再往上,则是一株古老得不可思议的悬铃木,它的高度甚至掩盖了那些粗壮笔挺的秋板栗与马石松,似巨人手臂般伸展出去的枝干由于过于茂盛的缘故,竟好像在高空上盘绕出了另一片森林,苍郁繁盛,一如它来时的那座城市。
夜风拂过,树冠下似有涛声响起,年轻人原地站定,静心倾听了一小会儿,以平复心中一直有些烦闷的情绪。他知道现在最烦恼的人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那几个需要做出选择的少女才对,所以他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避免用一副慌张或心乱的面孔去面对她们——其实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不过一推开门他就发现自己的准备好像白费了,因为旅馆的一楼大厅空空荡荡,连半个人都没有——这么说似乎对吧台后面的酒保小姐有些失礼,但才足以衬托出年轻人惊讶的心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年轻人犹疑地看向那个正专注地擦拭着酒杯的身影:“现在应该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你没有记错,而且也很守时,林格先生。”谢丽娅放下酒杯,向年轻人挑了一下有些锐利的眉毛,不得不说,这个动作与她的气质很搭:“大姐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她正在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而且是一顿大餐,包括烤鸡、烤乳鸽、肉酱馅饼、烤制的白面包与燕麦面包、蔬菜汤、奶油蘑菇浓汤,哦,别忘了还有依耶塔最爱吃的萨莉亚切丝提——丰盛得都足够举办一场宴会了。”
“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包括食物,也包括人。
“因为我向她指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了。”谢丽娅隐晦地叹了一口气:“你们竟天真地以为,经历了那么一件事后,大家居然有心情返回旅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高高兴兴地吃上一顿晚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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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所以,这就是摆在你面前的情况了,林格。”谢丽娅重新拿起一个酒杯,用一张洁白的丝巾擦拭起来,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拿起来的其实是同一个酒杯,说道:“不过我很高兴至少你回来了,待会儿的餐桌上不会只有我和大姐两个人,那就太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