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只为回应期待而活吗?

老人依旧用平缓的语调说道:“最近,我让韦伯去查看了许多次,特洛维尼卡遗迹中,兽的呼吸正蠢蠢欲动,距离它苏醒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遥远了,你应当做好准备,希诺。”

黑暗中,希诺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什么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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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是无用之举。”老人缓缓摇头:“守护格兰吉尼亚大地的子民,是歌丝塔芙家族历代荣光的先祖们赋予我们的使命,异类受誓言庇护,而教团联合不可信任,唯独能够承担重任的,唯有白棘花的后代。倘若兽将苏醒,我们便需要付出一切代价重新封印,而以你的力量,甚至有可能将其彻底消灭,从此不复为患。”

他用苍老浑浊的眼眸看了孙女一眼,低沉道:“我不愿将这种使命形容为一种期待,希诺,实际上,它是宿命,不可避免。”

希诺面无表情,房间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重了许多:“那么,您说的一切代价又是指什么呢?包括牺牲吗?”

“你是一名战士,应当知道任何战斗都伴随着牺牲,面对牺牲的勇气与决心,也是骑士的意志所在。”

“就像我那位偏执的父亲一样?”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了一阵,并且眼中都有后悔的神色闪过。希诺后悔于自己太过冲动,竟会在祖父面前提起父亲,这种不假思索的伤害,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实在过于残忍了;而凡因德鲁的后悔似乎源自某种更深的情绪,比愧疚更纠结,比痛苦更沉重,他枯槁瘦弱的双手在躺椅的扶手上攥紧,慢慢地又颓然松开,收回了视线,不在看着自己的孙女,而是看着壁炉中昏暗的火光:“你还在怪雷纳德吗,希诺?”

少女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垂下眼睑,低声呢喃,似乎回答祖父的问题,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四个字中埋藏着太复杂的含义,却并不出乎老人的意料,因为他对儿子的感情也大抵如此。

他靠着躺椅,身侧是昏暗燃烧的火光,眼前莫名浮现出回忆的景象:雷纳德刚出生时,自己抱着小小的婴儿,发誓会让他幸福快乐地长大时的坚定;为了对抗兽,选择参军历练却意外受伤,一蹶不振后只能违背初衷,将希望寄托给幼小的儿子时的无奈;发现雷纳德并没有继承自己的天赋,对家族使命与血脉荣耀也没有任何感觉后的愤怒与失望;他与米丝蒂安坠入爱河,向自己坦言为了后代能够幸福快乐地长大,宁愿以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也不愿继承白棘花之名时的痛苦……自那天以后,这对父子形同陌路,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缓解内心的痛苦,凡因德鲁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经营家族的产业中,却不是醉心财富,而是想要买回洛瑟之林,重新履行先祖与异类们的誓约。如果已注定无法成为封印兽的骑士,那么至少要对得起体内流淌的血脉,当时的他是如此心无旁骛,以至于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孙女,她甚至已经学会走路,每天在夏多利庄园的各个角落里出没,留下久违的欢声笑语。

沉寂已久的庄园因一个小女孩的出现而重新苏醒,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却犹豫着不敢靠近,因为长时间与亲人的疏离已让他有种隔绝于世的感觉,他在身强体壮的年纪却从没有关注过亲人的生活,并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更不是一位合格的祖父,有什么资格享受晚年时的天伦之乐呢?

可是,就在他回到夏多利庄园的那一晚,雷纳德抱着小小的希诺走入了他的书房,于是,父子之间冰封多年的风雪神奇消融,那一晚凡因德鲁与雷纳德聊了许多,聊他的爱人,凡因德鲁问雷纳德是否爱她,后者回答自己不太清楚,但如果对方此刻离他而去,自己一定会很难受,难受到无法呼吸;聊过去的岁月,他对那一幕幕父亲教导自己剑术与骑术、严厉训斥他的轻浮与不端的景象仍记忆犹新,坦言自己从来都不喜欢那些课程;而聊得最多的还是这个孩子,雷纳德以父亲特有的自豪骄傲的语气向他夸耀,小小的希诺才三四岁便已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明与灵动,她对剑术、武技和骑术很感兴趣,或许是继承了您体内那些我没有继承的血液,当然,对风花球更感兴趣,每天都举着球拍和自己的母亲玩耍,他时常遐想这孩子有一天会成为和她的母亲一样伟大的球手……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生活始终平静安宁,而一旦兽迎来苏醒,整个格林德沃原野都不复过去的和平,能够阻止它的人,唯有白棘花的后代。

凡因德鲁看着兴致高昂的雷纳德,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他的心中已默默做出了决定:即便需要牺牲性命为代价,也要为自己的儿子与孙女守护遥远的幸福与梦想。他遥想过去白棘花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的年代,忽然间明白了,骑士守护的不仅是身后的子民,还有身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