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格走进书房时,老人正侧卧在壁炉边的躺椅上,安静地凝视着窗外的夜色。火光为他脸上每一道沟壑与每一根发须都抹上了温暖的光泽,深浅不一的阴影犹如一尊凝固的石雕像。书房内没有点灯,因此除了壁炉边的一小片区域外,其他地方都笼罩在一股深深的黑暗中,墙上的巨幅半身画像算是最显眼的装饰物了,开拓者文斯男爵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又比永夜更加幽邃。
“你来了,林格先生。”坐在壁炉边的那位老人听到开门时的动静,便抬起眼皮,看了年轻人一眼,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动作:“请到这边就坐吧。”
“失礼了。”
林格轻轻将门合上,然后走到壁炉边,在老人对面早就准备好的那张椅子上落座。作为一名晚辈,同时也是客人,他对希诺的祖父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因此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将打开话题的权利交给了老人。但他安静地等待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老人却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在注视壁炉内熊熊燃烧的火焰,那苍老浑浊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有些放空,似乎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去,竟忘了自己叫林格过来的目的。
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常有的症状,林格以前接待信徒时经常遇见这种情况,所以倒没怎么生气,只是不得不开口提醒一句:“凡因德鲁先生,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凡因德鲁·琴·歌丝塔芙,希诺的祖父,歌丝塔芙家族的当代家长,据说年轻时曾是圣但尼行省共和驻军第九骑兵团的训练教官,上校级别的军衔,作风颇为硬朗,但也教出了不少出色的青年才俊。在儿子出生后选择退役,当时还举办了颇为隆重的授勋仪式,行省长官亲自到场,以表彰这位老人在二十五年的军队生涯中所做出的贡献。当然,或许还有交好歌丝塔芙家族的意思,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据希诺所说,那枚名为“鸢尾花勇气章”的勋章是老人最珍视的宝物,她小时候经常看见祖父将其拿出来擦拭,神色隐有怅然,或许仍在怀念自己的军队生涯吧。但同时,他也拒绝了许多次来自退伍同僚或当年学生的邀约,更是从来不参加所谓的军官俱乐部或军人聚会,表现得十分矛盾。
总的来说,是一位顽固、刻板却又十分念旧的老人。
年轻人的声音将老人从出神中唤回,他移开目光,落在林格的身上,从上到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仿佛刚才在餐桌上从没有见过这位客人似的,然后才开口,用一种平稳的声调说道:“确实是一位优秀的年轻人,林格先生。”
林格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这算夸奖吗,但为何如此突然,自己好像没做过什么值得他夸奖的事情吧?还是说,因为魔女结社?
以微薄之力对抗一个难以战胜的敌人,需要很大的勇气,也很符合骑士的精神,所以才能得到这位老人的赏识吧。可惜就动机而言,林格自认为远不如白骑士希伯顿那么高尚。
“或许只是适逢其会罢了。”他意有所指:“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
“所以,”老人不紧不慢道:“能够迅速接受现状,不为外界环境干扰,凭自己的本心就做出决断的人,确实值得用优秀来形容。在我们这个时代,像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了。”
林格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希诺小姐算吗?”
“她还不能够算是优秀。”老人说道,如此评价自己的孙女,歌丝塔芙家族未来的继承人:“或许其他方面有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可她恰恰难以做出决断,总是在犹豫和徘徊之中。且这个问题并非来自于她的优柔寡断,而是因为她是个倔强的孩子。”
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了那位少女的身上。
“倔强?”
“是的。”老人微微仰起头,注视着年老发旧的天花板,目光隐隐有些怅然:“她的心中常有许多牵挂,而她的倔强又让她难以放下这些牵挂。所以如果你想带她走的话,最好是让她成为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啊,年轻人。”
让希诺变成一个无牵无挂的人?
这句话中似乎藏着某种很深的提示,但年轻人一时间没猜出来,毕竟实在缺乏很多信息。更让他在意的是老人的态度:“您怎么知道……我们想要带希诺小姐离开这里呢?”
如果林格没有猜错的话,关于少女王权的事情,以希诺的性格,她应该不会主动向祖父提及才对。
对此,老人的回答是:“有些人生来就不属于这里。”
他浑浊的眼眸在火光中闪动了一下:“这是用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你是这样,希诺那孩子也是,尽管或许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